第179节
所以她才觉得不能忍受刘曼对《临渊》的肤浅理解,因为《临渊》映照了她的过往,它注定是部对她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电影。陈曼依看向屏幕,迟念又放一个片段 ,正是蛇女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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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重重结界,妧仰头看着一众龙族,除了重淵没有哪条龙会觉得她在看自己。
因为祂们都知道,曦宓的目光只会看向重淵。
自蛇女踏入西海龙庭,五百年,征战杀伐、阴谋诡谲、饮酒寻欢、鼓瑟吹笙、恩爱情浓……
她的眼里只有重淵。
重淵与她遥遥相望。
蛇女笑了,她的笑容如五百年前在邾山时那样,明媚又狡黠。
蛇女张嘴在说些什么,可天地灵力急速散逸,结界无法维持稳定。
淵与蛇女相伴五百年,读得懂蛇女的唇语。
“ 从今往后,你为天上神明,我为世下妖魔,我种因见果,行而无悔。
这五百年虽如大梦一场,可我从不后悔五百年前跟你走。”
蛇女最后一眼看向龙子,挥手作别,她又笑了,时间到底在蛇女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唇微微上扬,眼角也弯了起来,可她的眼睛里却是月冷千山,雪落江河。
他俩过往的诸般爱恨泯然在这一笑之间。
五百年修行,她到底是有了风情,只是没有万种,唯有一种,是披荆斩棘,刀砍斧凿后的爽快和利落,她这份风情就像她享有的自由,都来的不容易,所以愈发动人。
即使能够成神,她也会拒绝,因为为成神意味着不妒不怒不悲不恨亦不怨,无喜无爱无欲无情亦无乐。
祂会逐渐忘记祂爱她,那样即使同为正神,被并肩安置供于祭坛之上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她选择先忘掉祂,哪怕是做山野间一条没有灵智的蛇,也好过做凡人供桌上呆板的神明。
重淵看蛇女在混乱的灵力风暴中褪鳞卸爪,去角拋珠,可她却在笑,狰狞而快意,像化龙时那般。
只是这一次,她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重淵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化作龙形直入九霄之上。
龙言震动天地。
蛇女最后一次听见了祂的声音。
祂在高兴地为她送别。
庆贺她的重获新生。
第137章、对谈 ...
大年初三,全国人民还在欢度新春佳节,忙着睡懒觉走亲戚聚会打麻将的时候,娱乐圈很多从业者却是一天新年假期都没有的,尤其是身处作品拍摄档期内的从业者。
程度然昨天晚上陪着他小叔程序又拍了一整个通宵的大夜,拍到早上六点多才拍完。
对于过年拍戏,程度然不想抱怨什么,娱乐圈挣钱多来钱快是公认的,为了钱,很多事都可以忍。
但是他觉得他快受不了如今这个剧组的气氛了。
其实他私底下不止一次跟程序抱怨过,也只能跟程序抱怨,程序是他亲小叔,管他很严,带他签了《临渊》合同那天,专门在常去的餐馆包了包厢祝贺他入圈,可也讲了很多规矩。
头一条就是要嘴严。
他跟程序抱怨,程序就说他是由奢入俭难,正好用现在这个剧组的糟心事磨磨他的性子,《临渊》那种剧组是赶上运气才能碰到的,在娱乐圈打滚,出各种奇葩事,让人时不时就要憋屈一下的剧组才是常态。
如今这个剧组,女一是资方钦点的,也算当红小花旦,人红又被金主捧,脾气自然不得了,商务活动频繁,整个剧组跟着她的日程打转。
迟念昨晚给程序顶班,直播了两个多小时,那时候程度然跟程序在棚里拍戏,这场大夜在年前就应该拍完的,可是女一日程不协调,搞得程序放了秦嵬的鸽子。
程序打心底里不想这么干,可戏的资方实在来头太大,得罪不起,于是只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硬着头皮跟秦嵬打电话告罪。
幸亏《临渊》市场反应好,秦嵬自从电影上映就变得意外地好说话,才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拍完大夜,程序熬不住了,回去补觉,程度然正是能熬的时候,边吃早饭边玩手机。
社交平台干脆就被各种跟迟念有关的消息刷屏了。
程度然快速扫了一遍迟念昨晚直播的录屏。
迟念在直播里看着比在片场要可亲,明星很容易这样,对着粉丝的时候摆出自己最讨喜最友善的一面来,到了不用露脸不用营业的时候,当然就懒得再表演。
在程度然眼里的迟念,与迟念粉丝眼中的迟念,相差很大。
迟念其实很不好接近,程度然跟一起拍了好几个月的戏,剧组里别的演员都混成了朋友,可是迟念在程度然的感觉里,更像个长辈,虽然他俩其实没差几岁。
因为迟念拍戏的时候,实在是太职业了。
她表现得非常明确,她就是来工作的。
程度然刚入圈,接触过的女明星不算多,偏偏接的第一部戏就碰上了迟念。
其实迟念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因为宋毂去世,迟念要陪着宋衍到处跑,处理各种事情,最受影响的就是《临渊》剧组,因为刚好跟拍摄期撞了。
可等迟念姗姗而来,事情就变了。
《临渊》预算充足,外景定在张家界,风景是美,可拍起来是很辛苦的。
蛇女的早期人设明显参考了屈原的《山鬼》,秦嵬要求迟念在蛇女化龙之前要表现出不谙人事的巫气与狡媚。
这种要求是非常模糊的,究竟怎么样才算,标准全在秦嵬一个人眼里,他透过镜头能感受到那种感觉,才算行。
就这样,迟念开头就拍的不顺,其他人的戏份走的很快,就迟念卡着。
倒是剧组没人敢抱怨什么,那时候迟念刚一口气拿了三个视后,《刀尖》又大爆,说谁没演技也不能说她没演技。
倒是迟念对她自己不客气,他们围在剧组的大帐篷里开围读剧本会,迟念就直说蛇女这个角色,对她而言,前半截比后半截难演。
她演了太多复杂的女性角色了,入镜就习惯呈现出一张充满故事感的脸,如今要返璞归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演。
最终,为了拍摄期考虑,迟念的戏份是倒着拍的。
因为跟程序对手戏很多,程度然常能在迟念跟程序讨论的时候坐在旁边偷师。
看了迟念笔记本,程度然就知道为什么迟念没按时到剧组报道,秦嵬对她却没半点抱怨了。
迟念的笔记本随着迟念这几年咖位跟知名度的提升,也越来越有名。
《临渊》有一个专用的笔记本,迟念不是只写跟她的角色有关的东西,事实上,她是把整个剧本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拆解开了,凡是与她的角色有对手戏的角色,也会被她纳入到做功课范围内。
没讨论几次,程序就跟程度然感慨,跟迟念一起工作,压力很大,不管是对戏还是戏外讨论,迟念给他的感觉是,对重淵这个角色的理解,比他这个扮演者要深,而且明显是提前跟秦嵬有过频繁而深入的沟通,迟念对重淵的理解,跟导演是一致的。
所以程序不能出错,演出来的味道但凡有一丝不对,坐在监视器后的导演跟站在他对面的迟念马上就能察觉。
程度然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迟念绯闻少,不只是因为宋衍的存在,还有公司的宣传包装策略。
还有一个原因是迟念对待工作的态度跟行事风格,会抹去工作伙伴因为自身入戏以及她的长相而产生的诸多绮念。
为什么不少剧组拍戏能拍出剧组夫妻,固然是因为娱乐圈风气开放,诱惑众多,演员入戏导致移情作用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可迟念在拍《临渊》的时候让程度然领教了什么叫演技,她把角色肢解了,每一句台词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讲,每一个镜头需要呈现何种氛围,角色的神色应该是怎么样的,她全部能用语言跟导演沟通,在拍《临渊》的时候,不存在入戏太深这种问题,对她来说,一切都是可控的。
程序猜测,这种方法,迟念跟宋衍是共用的,肢解角色意味着大量的分析准备工作,这是站在导演跟编剧的角度揣摩角色,更多依靠逻辑而非情感。
迟念在片场也是跟演员以外的工作人员沟通比较多,她似乎不喜欢说闲话,也很少用手机玩游戏看小说来放松神经,她更习惯就工作展开信息量交换量爆炸的高强度聊天,如果是能跟得上她思路的聊天对象,那就会彼此都很愉悦,如果不是,她就会兴趣缺缺。
事实上,程度然忍不住怀疑,对迟念来说,整个《临渊》剧组就没有几个让她觉得有趣的人。
就算迟念长得再好看,她这种风格,也很容易让异性感受的来自她的压力,面对迟念,就是同时面对一种智性层面的挑战,能招架住的人委实不多。
男性不会喜欢这种感觉,在智力层面被一个女人压制到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说这样的迟念,让程度然觉得有些畏惧,那迟念给他的一次点拨,则让这种畏惧变成了某种超越年龄的敬重。
这起源于蛇女堕天后的一场戏。
蛇女回到山中,日日在林间游荡,山民时而能听到她那空灵缥缈的歌声。
一日蛇女夜游妧水,有饮水的幼鹿被捕食的狼群惊吓,不慎坠落。
眼见那小鹿要被妧水湍急的水流溺死,蛇女一反往日行事风格,她出手把小鹿给就救了。
在莽莽苍林之中,借着萤火与星辰的足迹,将小鹿送回了它母亲身边。
这一幕被秦嵬拍的美极了,可程度然却有些疑惑,他在演戏这个行当上是有几分天赋的,否则程序也不会这么看重他,一步一步给他铺路。
按照他的理解,比起这种打破自然循环,为一己之仁心而行事的做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冷眼旁观更近乎于得道。
可他又不敢问秦嵬,于是选择了鼓起勇气问迟念。
迟念听他这么问,居然对他笑了,挺欣赏他的那种笑,程度然为此飘飘然了好几天。
因为迟念回答完他的问题,居然还专门跟程序夸了他,夸他有悟性。
迟念的回答颇有玄机,是一句写在高中语文课本上的诗。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说完就让他自己去悟。
程度然琢磨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蛇女往日的漠然态度不是因为她理解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果她真的理解了,她就不会送还第一任祭司的幼子,她只是对这些不在乎罢了,送归幼子则是因为她在乎她当年救下的那个少年,她会对某个个体生发恻隐之心,这也是她能在化龙时生魂圆满的根源所在。
而从龙庭返回邾山,蛇女几乎抛弃了她拥有的所有东西,她带回来的,是重淵教导给她,或者她自己领悟的那些见识和道理。
放弃做神,正是因为她不能接受天地不仁那一套,强大如龙族也不过是在天地法则之下苟且偷生,她宁愿做世下妖,不为天上神,因为她喜欢真正活着的感觉。
如此,她也就有了重淵在龙庭竭尽全力想要教给她的东西,所谓“仁”。
小鹿今日不死,将来某一天也会死,或死于凶兽之口,或死于疾病瘟疫,或死于山民猎网。
可这都不会影响蛇女因为一念之仁去救它,这便是已识乾坤之大,仍怜草木之青。
在神与人之间,蛇女选了人,所以她的道,是凡人的至道。
琢磨透了这句话,程度然才对《临渊》剧本有了真正的认识,虽然那时候他的外景戏份已经拍完了,可他赖着没走,重读了剧本,感觉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他把自己的理解讲给程序听,程序听完沉默了很久,才情绪复杂地告诉他,“你比小叔有天分。”
在《临渊》剧组经历过这些,程度然不适应新剧组,看不上新剧组似乎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