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
浩浩长生,人间绝景。长河月圆路,注定走得艰辛。
自北域神山上踏入往复轮回河流的陆渊源,本以为会踏到坚实的土地上,却没想到,万万年前还未附着冰雪的土地,意外很松软。
他还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却仿佛历经了太遥远的岁月。
琥珀色的土地,浅薄的烟云,不似人间,层层障目的雾气散开,远处可见一抹青翠欲滴。
一棵不怎么高大的树木,走近才见树木的根系牢牢抓住松软的土地,且有裸露在地表的粗壮的根,好似风雨不可撼动,树冠蓬松,像一只引颈高歌的鸟儿,陆渊源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不甚高挑的碧绿树影间隙斑驳,雨雾萦绕,依稀可见纷扰尘世。
陆渊源不留神就被吸引,定睛再看,却不是什么好景致。
灰色的液体喷溅,在他看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那本该是世上最鲜艳的颜色……
陆渊源轻轻捏了捏额间,他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来的这里,也记得他怎么来到的。
他为了一个人到了另一个人间。
“方外之地,区区凡人好大的胆子?”
陆渊源在看到此处人间的时候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尽管心中有许多震惊,他还是不急不缓说道:“阁下即是方外之人,相必知道我是从何处来的。”
那人轻捻度,不禁笑了,“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你为何来此?来救生灵千千万万的人间?”
“不,只救一个人。”
那人摇摇头道:“不对你要是不信,不如我俩打个赌?”
陆渊源不理会他,“我现在没空,我来找人。”
“那人要是在应该人间,你现在一定找不到。”
陆渊源点点头,想也是,他从北域神山而来,时间回溯,又是一番沧海桑田。
神山,也不是未来的神山。
他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我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个一个来嘛,你看到的当然是人间,我是神,这里是神栖息的地方。”
自称是神的家伙,说话轻飘飘的,十分微弱,病态万分,像是下一秒就能晕过去倒地不起,总之就是不像操控命运残酷的神。
陆渊源不说话,猛然望向刚才看到的树影,影子里状若妖魔的狰狞面孔拖住人影四肢,残杀啃食,喷溅出来的液体和漆黑的暗影融为一体。
“你说,这棵树投射的影子是人间?”
“对,当然是人间,莫非你不是从这个地方来的?”
陆渊源心说,是,但不是你以为的人间。
看样子,只是个半吊子的神啊!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病态的人说,“不管你找谁,但大概运气不好,来错了地方。”
“不过你看起来还真得挺像个倒霉蛋啊!”
陆渊源当然知道,气运低迷是要跟着生生世世了。
“你来找人可就不好了,倒霉蛋怎么会找得到人?别说红尘擦肩而过千万之数,倒霉蛋可能一辈子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
就差没明晃晃说他肯定找不到了,又听那人话音一转道:“不过,你要是听我的肯定就能找到。”
且不说是不是哪条街上招摇撞骗的混子,但就最后这话就有那味儿了。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
“什么?”
“这树名叫不尽木,山上没有神之后不尽木也会枯萎,我想叫你带着不尽木的枝丫去人间。”
等等,陆渊源记得很清楚,他以不尽木为媒介,用的是师父留下的禁术上面最后一篇名为【长河月圆】的术法,他要来的是朱明镜存在的世界。
这里无疑是过去,但理应是一个有朱明镜的过去。
自称为神的病秧子不知道他所想,笑道:“你来到这儿也是天意,不尽木有奇用,说不得百年后就是天地间的至宝,这等宝贝我白给你你还犹豫什么?”
“不尽木有复生之能?”
“现在还没有……等等,起死回生可是逆天妄为的事。”
陆渊源听他的意思好像在说,只是暂时没有复生之能,也许将来会有。
病秧子轻咳两下后眯眼看他才道:“年轻人,你不是开玩笑,我也不是。”
“此地名为风止地,知道为什么叫风止地吗?”
“这里最怕的东西是风。”
陆渊源不明所以,紧接着就被一阵炽热的风迎面袭来,他躲闪不及,转身就看到青翠的不尽木以迅速燃烧,比那浇上了火油的木柴烧的还快,正要寻那位病秧子,却被不尽木刮起的焰风卷入。
病秧子虚弱的声音传来,“带上不尽木,你才能达成所愿。”
他伸手只来得及伸手抓住三枝不尽木。
熊熊的火焰以不可逆袭的姿态,优雅不失猛烈的蓝色刹那间弥漫,炎风扑面,将他推出了此间。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正躺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土堆上。
灰蒙蒙的天和黄哀哀的地,他手上攥着三株食指长短的绿色树枝,像是春天刚抽芽的柳条,平平无奇。
陆渊源觉得自己伸手折下来的分明不是这样纤细幼小的枝桠,却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不尽木。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落在了什么样的地方。
不远处的山岭稀稀落落几棵柏树,时下应是冬季,荒芜之地寸草不生,只是也不觉得寒凉。
左右不知道方向,他又是个没了肉身的鬼,不必吃饭睡觉,最适合旅行和找人。
他来到了陌生的人间,期盼着重逢。
比较不幸的是陆渊源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朱明镜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冥主大人了,而这时候的朱明镜也许还未出生,也许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也许……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呢?
无奈之余,陆渊源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选了一个明亮的方向前进,反正他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朝着太阳吧,看起来那边的远处是有玫瑰色的云霞。
霞光退散出璀璨的金色,照到白骨上依然散发光辉。
陆渊源只当自己入了哪片乱葬岗踩到了无主之人的尸身,直到见到飞天遁地白衣飘飘的仙人时才懂了。
不止有各式各样的道长仙人,还有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
“冯仙友!”
“妖孽残杀数人,不杀她如何告慰我人族血亲!”
陆渊源不确定自己这副模样是不是仙人抓捕的对象,只得躲起来听他们招式间隙的交流谈话。
隔着树影才见到“妖孽”的真面目。
平心而论,没有朝朝和白朗好看,但也绝不是可怖丑陋之态,反而有些凄凄惨惨的清苦。
适才听到那两位仙人出声,见“妖孽”神色有异,冯仙友道:“哼,半月前你这妖孽凶性大发于子武关吞食数位百姓,死有余辜!”
妖孽期期艾艾并未辩驳,一头撞死在他的剑下,临终前仍死死望着陆渊源的方向。
另一位收剑回鞘,笑道:“她一心求死也好,还是莫要脏了冯仙友的剑才是。”
冯项轻蔑一笑,抖落剑尖鲜血后才道:“付青玉,你们昆仑派也不是第一次假模假样了,妖魔之流,人人得而诛之,何况到我千岭宗的妖孽,必杀之。”
“仙友说得极是,妖孽已死,曝尸荒野非我昆仑派作风,请仙友先行一步,我会处理好妖孽的尸首。”
陆渊源心说,不抬杠的清润公子委实是激进派的克星。
偏那冯项不肯轻易走,雪白的剑身上还有未抖落的鲜血,生怕妖孽死的不干净,便又朝心脏刺了一剑,方才收剑提步离开。
“那边看了许久的朋友还不现身?”
陆渊源看了看自己左右,确实空无一人,知道他是在叫自己之后慢吞吞从树后走出来。
指了指自己,仙人眼中应该是个泛着黑气的鬼魂才对,“你,不杀我?”
“这话古怪,就算不是仙门中人,同为人族,我还能对过路人下手不成?”
陆渊源再仔细看了看周身,陡然发现,他如今又有了肉身,同原来一般无二的肉身,只不过还是被黑戟刺穿的不死不灭的灵魂。
从遇到莫名其妙的神到离开神所说的风止地,他的肉身就在一点点恢复,渐成血肉之躯。
“抱歉,我也算半个门中人,前些时日因意外流落此地,许多事记不起来了。”
付青玉了然笑道:“原来如此,在下名叫付青玉,昆仑派弟子,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陆渊源。”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像个失忆的人,陆渊源顿了一顿又道:“我只记得这个,我来找一个人。”
语罢有些不安看向付青玉,却听他道:“陆兄不必紧张,同为仙门中人我自然相信你。”
这回轮到陆渊源错愕了,难不成修仙的年轻人都是这般天真的吗?
“陆兄修为不低,只是躲的位置不好,若非那女妖死前朝这里看我绝对找不到陆兄。”
陆渊源顺着女妖合眼的目光寻去,这才明白过来,是他不会挑地方。
茂密的草丛中有一处草的涨势明显低于别处,走进了才知道有微弱的呼吸声。
陆渊源委实白长了双眼睛,恰巧躲在了人家母子对望相连的线上,故而被抓了现行。
他小心翼翼抱起草丛上的那只还没睁眼的奶狗子,一筹莫展。
他哭丧着脸,付青玉也是一脸无奈,没睁眼的奶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奶狗的生母尸骨未寒,小东西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力地叫了两声,陆渊源忙将狗子放到他母亲身边。
“罪过罪过。”道了两声后从那没了气息变成原形的犬妖身上捡起散落的罗绮,罗列整齐后将奶狗放上去。
谁料那狗子叫得更凄厉了,陆渊源不知如何是好,尴尬望向付青玉。
“陆兄是个好人啊!”
此言教他愈发窘迫,付青玉不是轻佻之人,他这话也是发自肺腑的。
“犬妖正值生产之际,本就凶狠,前些时日几个门派下山历练的小弟子斩妖除魔又动到了她头上,损了气血,子武关是西部流放之地,她食数十人,残杀人族,必死无疑。”
“我也并非为这妖孽开脱之意,犬妖为产子杀数十人,今已伏诛,未见得就要斩草除根。”
陆渊源点头,他尚且不知此间伦理有序,不敢贸贸然说话,只是听他的意思也知道,起码仙门不是道貌岸然的。
付青玉见陆渊源能理解,才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