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8)
他从前都不知道姜蕴有这嗜好。姜蕴笑道:是,给你做鱼汤。
黎秩眉头皱得更紧。
他真的不想喝汤了。
姜蕴其实也很不自在,他怕黎秩一开口就说要走,赶在黎秩之前急道:那些事过几日再说。
黎秩回过头,一脸费解。
姜蕴既然开了口,也就顺畅地接了下去,你先跟我说说,你以后想干什么,有什么打算。
黎秩道:先去苏州走一趟,再去看看皓月山庄。
姜蕴闻言有些好奇,皓月山庄是你和小白背着大家偷偷建立的,你怎会想到要建这样一个山庄?
我从前想,伏月教的年轻人里除了小白和银朱基本无人能用,若我不在了,教中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倘若六大门派趁机围剿,还要连累教中老人出手,我就想换一个没那么多纷争的地方,给大家一条退路。
姜蕴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他没想到黎秩这么痛快就跟他说了建立皓月山庄的初衷,而且还说了这么多话,这可是黎秩苏醒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姜蕴也有些好笑,原来黎秩看来,伏月教大部分人都属于老弱病残。也是,那些武功低微的在正道人士手下也活不下去,那跟残废没什么区别的,但黎秩愿意给他们一个安稳的落脚处。
姜蕴沉吟须臾,由衷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在魔教长大,却太过仁慈。所幸这只是对待自己人,小姜,你的确是个很负责任的教主。
他说的是教主,而非魔教教主,黎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淡然道:所谓魔教正派,在我眼里,不过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我从不在意这些,若他人骂我是魔头,我就要活成江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样子,他人说伏月教是魔窟,我们便要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我们跟牵线木偶有何区别?我从未将伏月教当成魔教,我只知道,我是教主,他们信任我,而我便该为他们负责,尽量保护好他们每一个人。
姜蕴笑着点头,轻叹道:是,魔教也好,正派也罢,有人身处名门正派,却做着下三滥的勾当,有人在魔教,竟也会做好事。世事无绝对,人心更是难测,江湖如此,朝堂如此,全天下都是这样,这个道理我在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才明白。你比爹聪明,但缺点也很明显,你太冒进,太冲动,也太仁慈,小姜,我其实很不满意。
你将所有人都看得很重,却把自己看得很轻。姜蕴肃容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话不是好话,但我希望你能学学。日后处事三思而后行,即使要出手,也要确认此事不会祸及己身,有时自私一点并非坏事。
黎秩静默着,慢慢点了头。
姜蕴满意地笑了,我的话是不好听,但愿你真的能记住。
黎秩微眯起双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该为自己而活。
你明白就好。见黎秩听进去了,姜蕴的目的便达成了,拍拍衣摆起身收鱼竿,黎秩跟着起身,低头一看,树下的竹篓早就满了。姜蕴拉起鱼钩一看,上面果然空荡荡的,他忙着跟黎秩说话,本就没有心思钓鱼,连鱼饵都吃了,他摇头笑了笑,带上鱼竿提起竹篓,招呼黎秩道:回吧。
话音落下,黎秩就看见姜蕴特别豪迈地将鱼竿背在肩头上,他从未见过姜蕴这么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样子,嘴角一抽,主动上前抢过鱼竿。
我来。
姜蕴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欣慰,眼角隐约浮现一丝皱纹。
黎秩正好看见,忽地怔住。
父子二人边走边聊,黎秩也不知为何,姜蕴问他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让姜蕴知道了皓月山庄在何处,知道了他对伏月教众人的安排,黎秩甚至险些就要将那一句你身体不好大可在山庄休养说出来。
回来后,黎秩就有些后悔。
姜蕴对他何时离开一事避而不谈,反而从他这里套话。
可是与姜蕴相处时,黎秩总是感到很舒服,跟姜蕴待在一起久了,他又觉得姜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黎秩想不清楚,认为这归咎于多年前自己还未出事时与姜蕴的相依为命,毕竟他曾经找了姜蕴长达十年之久。
而姜蕴明知道他在找他,却一直不肯现身,他又会派很多眼睛盯着黎秩,仿佛不愿意错过黎秩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他像是什么都知道。
黎秩不想心软的,他怀疑姜蕴是故意提起那些旧事的。
这日之后,姜蕴不再躲避黎秩,他仅仅用一句话就又拖延了黎秩好几日,他会每日陪伴在黎秩身边,给他灌一堆的补药汤水,黎秩这才知道自己入口的东西全都是姜蕴亲手做的,这让他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要知道,在黎秩还小的时候,姜蕴也曾经亲手给他做过饭,但是当年的姜蕴进厨房只会炸锅,让黎秩吃了半个月水煮蛋。
黎秩想问他上哪儿学的炖汤,简直好奇得抓心挠肺。
黎秩休养的同时,姜蕴其实也在休养,大抵是因为萧涵赠与的金还丹,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而他与黎秩之间的相处也一日比一日融洽,这让一直忧心他们父子关系的阿九竟然有了想一家人永远在这里生活的希望。
黎秩醒来的第一个月后,姜蕴开始频繁地离开竹楼,有时白日出去,深夜才回来,如此几日之后,黎秩发现阿九也不太对劲。阿九平日里是最跳脱的人,这几日代替姜蕴陪在黎秩身边,竟然每日都是愁眉苦脸,黎秩每次问他,他都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定是出事了,黎秩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陈清元和阿彩等人必然不清楚,他便开始担心姜蕴,还有离他很远的萧涵。
月上柳梢头,子夜。
姜蕴踩着轻缓的脚步上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他推开房门,只见桌上留了一盏燃烧过半的烛火。
黎秩已睡去了。
姜蕴到底还是走了进来,带着秋月夜里特有的冰凉霜气,慢慢靠近床沿,黎秩睡梦中很是不安,眉头紧皱着,手也压在了被子上。姜蕴轻轻握住他的手,掀起被子一角小心地放了进去,却见黎秩猛然睁开一双黑眸。
他满脸惊恐,该是做了噩梦。
姜蕴用手帕擦去他额上冷汗,轻声道:没事,睡吧。
黎秩小口喘息,他心跳得很快,也不是梦到了什么被吓到,而是蛊虫偶尔会这样不受控制,让他有种窒息至死的错觉。黎秩彻底没了睡意,缓过神后,哑声道:你又出去了。
姜蕴点头,又笑道:事情快办完了,我明日就不出去了。
黎秩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在哄小孩子,他心底有些羞愤,皱眉道:那,你还记得要跟世子道歉吗?
姜蕴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掖了掖被子,夜深了,睡吧。
黎秩很是不满,他就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能走。实则他并非没有姜蕴相助就走不了,而是想要带上姜蕴一起去找萧涵。一是道歉,二是寻个安稳之处姜蕴的身份太危险了。
黎秩并不指望萧涵能原谅姜蕴,并且保护姜蕴,但若让他什么都不管,看着姜蕴在朝廷与西南双重的追杀下自生自灭,黎秩也做不到。他打算带姜蕴去皓月山庄,那里有黎秩为他准备的房间,他可以在那里养老。
但姜蕴的态度让黎秩有几分气恼,黎秩一把抓住姜蕴衣袖,让正要起身离开的姜蕴不得不留下来,回头便对上黎秩格外认真严肃的脸色。
老姜,你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黎秩斩钉截铁道:跟我走。你不想跟萧涵道歉,那就不去见他,皓月山庄永远留着你的一席之地。
姜蕴先是一愣,而后由心笑了起来,又无奈地看着黎秩。
担心我会跑去找仇人送死?放心,你爹我不是蠢货。
黎秩抓紧他的衣袖不放,充满不信任的脸上就差写着你就是笨蛋。姜蕴也不生气,还哄道:真的没事,只不过是爹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
姜蕴拍拍他手背,小事罢了。
黎秩真的信了他就是傻子,他说没事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姜蕴扒拉开黎秩的手,黎秩又追上去,这回勾住的是姜蕴腕上的玛瑙佛珠串。
姜蕴一脸无奈,怎么这么粘人。
黎秩脸颊泛红,闷闷的重复道:那你就别去送死。
姜蕴没想到黎秩会如此固执,让他没办法不点头,好,听你的,我绝对不会去送死。姜蕴心下补充,我只是让我的仇人去死而已。
黎秩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姜蕴充满慈爱纵容的眼神下,他满心羞耻地松了手,不忘再次警告:别干傻事。
姜蕴笑应:好好,我回房了。
天色已晚,姜蕴这几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但略显苍白的脸上显然有些疲倦,黎秩便没再留他。姜蕴反倒很高兴,因为黎秩对他的关心,他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看着他的背影,黎秩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过的,黎秩看着他清瘦的后背,忽然说:活着最重要。
姜蕴脚步一顿,双眸含笑,无奈地望了黎秩一眼便走了。
房门重新被关上,姜蕴的身影在窗纸上走过,脚步声远去。
黎秩捏了捏拳头,面色越发苍白,因为他嗅到姜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气。失明的那一段时间让黎秩除视觉外的所有感官变得敏感,他很肯定,姜蕴今日出去,八成是杀人了。
这个认知让黎秩一宿没睡好,再次醒来时天都还没亮,他心烦不已,干脆起床等日出,然而今日的天亮来得格外迟,让他等得更加烦躁。
终于,山的那一边浮现了一缕橙光。等楼下有动静时,天亮了有一会儿了,隔壁的房门开了又关,属于姜蕴和阿九的脚步声往楼下去了。
黎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紧跟着下床,不料刚开门就见到站在门前的陈清元,黎秩被堵了个正着,还险些撞到了陈清元手上端着的药。
有事?
近距离看着黎秩的脸,陈清元愣愣地将手里的药碗送上。
喝,喝药了。
黎秩深吸口气,端起药碗一口喝完,忍着一脸苦涩越过他出了门冲向露台,没想到不过是喝碗药的功夫,姜蕴跟阿九的身影就不见了。黎秩回头瞪向陈清元,他们去哪儿了!
陈清元一脸迷糊,谁?
我爹,我九叔。
平日里姜蕴跟阿九偶尔也会不在,但在昨夜,黎秩刚刚发现姜蕴身上有异常的血腥气,今日一早姜蕴就带阿九偷偷出门,他难免担忧。
陈清元恍然,不知道。
黎秩本不该迁怒的,可听到他的回话,还是憋了一肚子气,为了避免发生一怒之下杀死救命恩人这种事的发生,黎秩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忍了忍,到底压抑不住心中的着急和怒火,沉着一张脸闷闷回了房间。
徒留陈清元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黎秩。
所幸,晌午时姜蕴就回来了。
阿九来敲门时,黎秩第一时间冲出去,两眼发着光地看着阿九,吓得阿九无措地抖着手指向外面。
出来吃饭了。
黎秩跟着望向门外露台。
果真见到姜蕴站在桌前布置碗筷,空气中竟然飘来久违的肉香,黎秩受宠若惊地跟在阿九身后过去。
阿九今日有些沉闷,坐下后,一言不发先灌了自己一杯酒。
黎秩跟着坐下,疑惑地看着桌上的酒菜。从露台开阔的视野,他可以看到树林里练剑的孟见渝,楼下围在一起晒药草的陈清元、蛊师、阿彩三人,日光温暖,除了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的他,似乎所有人都很安逸,可是姜蕴不会无端端地布置这桌酒菜。
就在黎秩困惑时,姜蕴在边上坐下,端着一碗面送到他手边,你果然又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黎秩一愣,垂眸望向汤面。
阿九就在这时幽幽道:这是大哥亲手给你做的长寿面,就只有你这一碗,其他人想吃都没得吃。
黎秩挑起眉梢,所以阿九就是因为没能吃上面才不高兴?
姜蕴轻咳一声,将筷子塞进黎秩手里,笑道:别管他,他就是发发牢骚。本来你生辰,我是想做些好吃的给你尝尝的,不过小陈大夫说你现在还得戒口,我就只能让阿九去捞些鱼和虾回来,勉强做了一桌菜。
桌上只有四个菜,一盘炖野菜,一盘清蒸鱼,一盘蒸虾,还有小小的一盘炒腊肉,看去是有些简陋。
这都是姜蕴做的
黎秩不可置信地看向姜蕴。
姜蕴只道:趁着今日你生辰,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黎秩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阿九。
阿九气道:我就是你叔!
黎秩只是在想,他们忙活了这几天就为了给他做一顿饭?
这显然不可能。
黎秩看着面前的长寿面没动。
姜蕴跟阿九对视一眼,接过酒壶给倒了一杯酒,自己先饮了一杯,慢慢搁下酒杯说,小姜,你今日又长了一岁,满打满算的二十二了。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才刚开始长牙,二十几年就像一眨眼,你就长大了。
黎秩不爱铺张,往年生辰只是跟前辈们坐在一起吃个饭,即便是及冠那年,这是独属伏月教教主的习惯,姜蕴显然也知道了。实际上,这是自黎秩九岁生辰之后,终于又再一次跟姜蕴一起渡过,这让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知该是开心还是如何。
姜蕴见黎秩一直不动筷,便催了一句,尝尝味道。
黎秩犹豫了下,拿筷子挑起几根细面,在姜蕴和阿九的注视下,他默默地吃了一口。姜蕴也罢,阿九怎么也奇奇怪怪地看他黎秩心中的怪异感越发清晰,他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却不由自主地回味起来长寿面的味道,好熟悉的味道
阿九闻言抿紧嘴角,偏开头望向楼下,像是没眼看下去。
而姜蕴只是纵容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黎秩脑袋,也许是因为你喝多了爹炖的汤,味道还可以吗?
黎秩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客观评价道:淡。
你现在还不能吃重口的。
淡是淡了一点,但面的口感和汤底都很合黎秩的口味。
黎秩终于相信姜蕴这些年学会了做饭,这也让他非常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