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在徐开慈的记忆里,好像自己是没资格睡懒觉的,至少在上大学前是不可以的。只要徐春晔没有工作在家,那就不管是周中周末、刮风下雨,全家人就必须七点准时坐餐桌前吃早餐,谁都不得例外。倒也不是说徐开慈就真的会乖乖从床上爬起来听话,被骂得多了,脸皮自然就厚了。你骂你的,我睡我的,正好。只是这个所谓的“家规”实在是从大清早就在影响徐开慈的心情,让他想忘记都不能,才一直那么耿耿于怀。
没想到这次回家,这个特别的规定竟然无声无息地废除了。没有人规定他什么时候必须起床,也没有人进屋来和他说多睡一会,全都由着徐开慈的睡眠来。他以为是梅静和徐春晔自己岁数大了,起不来那么早了,后面某次他彻夜未眠,天还没亮就听到厨房在准备早餐。徐开慈很快反应过来,又陷入自我怀疑中,什么时候他徐开慈也可以有特权了?
后面私底下问过梅静,梅静没长篇大论地解释,只说徐春晔出门早,再加上徐开慈身体确实身体不好,多睡会就多睡会不碍事。
徐开慈听完后无声地嗤笑了一下,原来还沾了自己是个瘫子的光。
往常差不多到九点多,梅静会进屋来看看徐开慈醒没醒,要是徐开慈醒了就叫人帮他起床洗漱。没想到今天进来的是家里的阿姨,这倒是让早就醒了的徐开慈有点意外。
阿姨是家里用惯了的人了,见徐开慈醒了便笑意盈盈地和徐开慈打招呼:“小慈醒了?要起床吃早点吗?还是想再躺会呐?”
昨晚难得睡得好,徐开慈这会看着气色不错,回家一个多月了难得看他有这样眉头舒展的样子。
“我妈呢?怎么今天是您过来?”虽然二十七八的人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妈这种事说出来很丢脸,但徐开慈这样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也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敏感一些也正常。
已经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突然被打乱对他来说当然会紧张。
他的鬓角有一点点汗珠,想来是昨晚空调的温度有些高。阿姨用抽纸帮他擦着湿润的鬓角,还是笑着回答他:“夫人今早有事,吃过早餐就出门去了,特意交代我要时不时过来看看你。”
徐开慈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没做什么别的反应。同时也没打算要起床了,反正这些乖巧、顺从又或者是所谓的积极、乐观都是做表面功夫而已。
现在又没有旁的人在,没必要还强迫自己去装轻松。
他想换个姿势,大脑接受到这个指令,顺着神经传递给四肢,又在脊椎的高位处被截断,呈现出来的只有左手胡乱地蹭在被子上,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动作。
阿姨把他的集尿袋拎起来拿去卫生间倒掉,替他换上干净的。又直起身来对着他说:“起床吧?你爸还在外面等着你吃早饭呢?还是我让他先吃,你再歇会?”
听到徐春晔在家,徐开慈的心又沉了下去,还以为他和平时一样早就出门了,没想到还在家。
看来该装还得装,一天也躲不过。
眼睫轻颤,徐开慈也咧嘴笑了笑,他努力耸动肩膀抬起手臂,将软拳递给阿姨,带着一点点将醒未醒的鼻音说:“起了,躺久了也不好,麻烦您了。”
因为昨晚睡得好,他今天起床的时候都没怎么难受,只闭着眼睛干呕了几声就缓过来了,洗漱的时候也难得的自己握着牙刷刷的牙。
徐开慈面向镜子的时候,保姆阿姨关切地盯着他,可惜他动作太慢,阿姨在不知不觉中对着他这张脸愣了神。
不得不说,一般人要是瘫成他这样,又把头发剪那么短,是怎么都会让人觉得病气横生,甚至可以说是有碍观瞻的。
不过徐开慈骨相摆在那里,被病痛折磨那么多年也仍然精致,只是以前的那股子英气被消磨了大半,微微显得有些颓败。
徐开慈吐干净嘴巴里的泡沫,连叫了好几声,保姆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端起洗漱台上的水杯凑到他嘴边,让他漱口。
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保姆打心底里觉得可惜,又不好搬弄雇主家的是非。这会只小声地对徐开慈呢喃:“以后要乖了知道吧?”
这句话无头无尾,听得徐开慈愣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含着那口漱口水静静看着保姆,一溜神把漱口水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徐开慈其实有点心急,保姆动作太慢了,虽然说是为了他身体考虑,但是徐开慈还是觉得很不爽。
比起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他更害怕徐春晔觉得他在磨蹭。
等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好,他的手终于触碰到操纵杆。徐开慈就再没管身后还在收拾的保姆,自己摁着操纵杆出了房间。
刚转进饭厅,他就看到坐在餐桌边正在看报纸的徐春晔,还是那副老样子,沉着个批脸,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徐开慈轻声喊了他一句,小心翼翼地挨近饭桌。只是手部的功能不太好,操纵轮椅多少有点偏差,小腿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桌腿上,然后掉下踏板悬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徐春晔表面上盯着报纸,实际余光却一直瞟着自己儿子的表现。他从鼻底下应了一声,“吃饭吧。”
徐开慈点点头,又为难地朝徐开慈抬起头来,求助地看着他,挣扎了一会才开口说话:“爸,能帮我把勺子塞到我手里么?我……拿不起来。”
他用肩膀带动胳膊,努力地把手抬到桌面上,那只蜷着的手就这么直白地展示在徐春晔眼皮底下。
没有一个手指头能伸展开来,全都扭曲着瑟缩着,也就大拇指好像还能稍稍张开一点点。
徐春晔凝重地看了眼徐开慈,站起身来把徐开慈的手指掰开,将勺子塞进他的手里,确定了不会掉后才松开自己的手。
他索性也不坐会原来的位置了,就不着痕迹地坐在徐开慈旁边,看着他静静吃饭。
该说他吃相难看么?徐春晔不觉得,反而觉得他小口小口慢慢吃的样子还挺斯文。只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一勺清粥到嘴边只剩半勺了,还经常对不准嘴巴,搞得嘴角会沾到一些。
徐春晔皱着眉看着他吃饭吃得艰难,心里的想法正蠢蠢欲动时,徐开慈的手便直接掉在桌子上将勺子甩了出去。
“我饱了。”
他这么吃饭其实很困难,他得努力地抬高手臂,还得把身体往前够,才能让勺子碰到嘴巴,这么几次下来与其说饱了,不如说是累了。
要是梅静在,他还能央求梅静喂他,可对着徐春晔,他怎么都开不了口。
徐春晔盯着徐开慈面前那大半碗清粥看了好久,视线又转移到徐开慈那只抖成筛糠的鸡爪子。
他把脸拉得很长,一把拉住徐开慈的手臂将他放回到轮椅的扶手上,又顺势把徐开慈转向自己。随后抬起饭桌上的小碗,拿起勺子。
徐春晔垂着眼眸对着碗里吹着凉气,然后舀了一勺凑到徐开慈嘴边。
“我们家没有浪费粮食这种说法,把他吃完。”
徐开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因为紧张吊在外面的那条腿微微抖了几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徐春晔这是在喂他,靠,别说瘫了那么多年,就是出生以来,他都没想过有一天徐春晔能喂他吃东西。
因为他往后缩的这个动作,徐春晔的脸更臭,连带着声音都大了一些:“我喂你的是毒药吗?!”
徐开慈回过神来,他往前倾了一些,把那口粥含在嘴里咽下肚中。
“谢谢爸……”于情于理,他觉得应该要说一句谢谢,又觉得父子之间说这些会很奇怪,所以这句谢谢他说得含糊不清,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听清。
徐春晔倒是没说什么了,就一勺一勺地喂着徐开慈,又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徐开慈的身体,特别是他掉在外面的那条腿。
静默了好久,静默到徐开慈以为这顿早饭就要这么结束的,徐春晔又开口说话了。
他说:“你腿上为什么会有那么长一道疤?不是骨折的手术伤口,是小腿上那条。”
徐开慈怔怔不说话,要不是徐春晔今天提起,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一道程航一说过会很难看的疤痕。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摔的,当时不严重,就是拖久了后面伤口才那么大。”
这道伤真的拖了很久,只不过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连带着那件事都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徐春晔想象不到究竟要怎么摔才能把一条白皙的小腿摔成这样,第一次看到徐开慈的这条腿,他是真的被这块疤痕吓到,又是缝合的伤口,周围还隐约可见起伏不平的擦伤。
在这过去的几年里,徐开慈究竟是怎么生活的,他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
“疼吗?”
徐开慈咧嘴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回他:“不疼,其实您不说我都忘了。……我该怎么说呢,其实撞到,摔到,磕到我都不会有感觉的。我就是会偶尔觉得身上疼,但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到底是为什么疼。”
疼痛是如影随形的,自身的这些疼痛让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以至于外界因素的那一点点,他根本不在意。
徐春晔听得有点愣神,甚至理解不了。徐开慈并不放在心上,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更何况是这样的体验,别人又怎么会切实地体会。
徐开慈其实都不愿意讲,只不过程航一的事情徐春晔还没有点头同意,他还不到闭口不言的时候。
还得让徐春晔就算不理解不明白,也要知道他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能加剧徐春晔的自责和愧疚,才能心甘情愿地还他。
清粥见底,徐春晔还抽了张纸替徐开慈把嘴巴擦干净,只不过这次他没敢在看徐开慈,眼神一直飘忽不定,连擦嘴的动作都做得有些敷衍。
他站起身来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拿着报纸就打算离开。
徐开慈害怕自己逼得紧,徐春晔反而会起疑心,这会也只是静静目送他离开,不说什么。
他垂着头想着还能用什么办法,实在不行,梅静的人脉可不可以用?她隐退多年,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说话的地位?
正在想这些事情,都没发现徐春晔又折了回来,还蹲在他前面,替他把脚拾起来放在踏板上。
徐春晔本想将他的脚放正,却发现只要他一松手,徐开慈的脚就扭着歪朝一边,根本没办法。
无奈只能这么放着,想不出别的处理办法。
他站起身来,手像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一样,最后才放到徐开慈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情债的事……你别多想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就在家安心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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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这算11号的,12号的我晚上再放一章算赔罪。谢谢你们看我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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