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这块儿离黉门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车程。不算太远,但还是有点儿路。
尤其是摩托追着汽车跑,大概率是挺有点儿赶的,得追着风。
而且季鸢还不绕小路。
这就不是追风了。
得是追光。
因为风速是咻。
光速是咻咻咻。
江安下车付钱了之后,就叫了一声杜幺,让她靠边走到人行道里边。
刚说完,他听见了挺熟悉的机车停下的声音。都不用想,江安叹了口气偏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季鸢。
“开得挺快啊。”江安笑笑说了句,“就差没飞起来了是吧。”
“对不起。”季鸢这句歉倒得很不诚恳,跟没过脑子似的,“下次不会了。”
“哦。”江安乐了一下,“真棒。”
季鸢没再跟着说下去,看了眼边上的杜幺,说了句走吧,送你回去。
“怎么了?”江安觉得季鸢这会儿有点问题。
具体说不出来。
但就是不太像季鸢。
“没。”季鸢摇摇头,“走吧,她明天上学。”
“你这话说得真挺像她妈的。”江安笑了下,“杜幺跟你小时候挺像的,都一眼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我看什么了?”季鸢问。
“我。”江安笑笑,“你第一眼看我就喊我滚,说我长得不堪入目让人烦。”
“我那会儿骂人应该不太爱用成语。”季鸢笑了一下,“我骂人的功底基本都是跟我妈和桂姨学的,成语这玩意儿不太适合输出。”
“那确实。”江安说,“我就没见过这么烦的臭小孩儿。”
“烦你不还是管了。”季鸢说。
“因为之前那会儿心情不好。”江安说,“我看了你一眼之后就知道,你被管肯定烦,我不想一个人烦。”
“打扰一下,我能自己先回家吗?”杜幺站边上说了句,“我怕明天上学了你俩还没聊完。”
“我当时也这样吗?”季鸢偏过头看了眼杜幺。
“别老给过去的自己脸上贴金。”江安笑了声,“你那会儿哪有杜幺可爱。”
“哦。”季鸢低头笑了下。
“走吧。”江安说,“送她回家。”
徐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到敷了面膜出来开门,还能看出漂亮的痕迹。
“我以为你们把她卖了。”徐姨看了眼江安,“白高兴。”
“本来是想过的。”季鸢说,“怕在哪个街上给人捆进车里,想想还是给带回来了。”
“你妈最近怎么样?”徐姨摸了一下杜幺的头顶,往里让了让,让她先走进去,“之前谈的那个男朋友成了吗?”
“没谈。”季鸢说,“真谈了就好了。”
“你妈跟你一样儿的,死脑筋。”徐姨笑了一下,转过去看着江安,“这就是你那哥吗,第一次见,还挺帅。”
“走了。”季鸢说着准备把门关了,“我哥明天也上学。”
“行,去吧。”徐姨又看了一眼江安,“不跟姐姐说句再见吗?”
“那就乱辈儿了。”江安笑了下,“季鸢应该还不想叫我叔。”
“你这哥哥挺有意思啊。”徐姨挽了一下头发,“不知道哪里上学啊?”
“长中!”杜幺喊了声,“妈,你别烦了。哥哥再见。”
季鸢点点头,跟徐姨最后说了句老妈最近都在店里,然后没等徐姨说话,就把门给关了。
“你这样不太好。”江安说。
“她说话就这样,但我不爱听。”季鸢说得面无表情,“这个歉能不能不道。”
“没说这个。”江安笑了下,摸了一把季鸢的头,“我是说你门关得太响了,影响到隔壁睡觉。”
“哦。”季鸢有点乐,“我回头改。”
“好的。”江安笑笑,“下回来接杜幺出去玩的时候,就在楼下等好了,反正这几步路应该也出不了事儿。”
“还带她啊。”季鸢说了句。
江安笑笑,没回答。
带不带其实江安无所谓。
就觉得季鸢真的像只野鸟。
逗一逗就憋着劲儿闹,哄一哄就开始没什么意识地撒娇。
这会儿回去其实不晚不早。
江安下楼看了眼边上的花花草草,这块儿的绿化特别好,一楼那户人家的阳台边上全是紫藤,不过现在没开花。
得秋天开。
江安以前读的小学后边儿也有很多紫藤花,六年级的秋天,他带季鸢溜进去看过。
不过季鸢那会儿就会翻很高的墙了。
跟杜幺动作的利索程度是一样一样的。
而且还比杜幺手长脚长,所以站在下面看的时候会特别漂亮。
“你那时候是不是爬到廊上摘花,被校长看到了?”江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偏过头看着季鸢。
季鸢看了看边上的紫藤,笑了下:“不算被看到。”
“对。”江安笑了下,“你爬得太高了,校长是看不到你,就是你跳下来的时候把他吓得要死。”
“主要那会儿你在后院儿门口等我,那校长一直站着也不走。”季鸢说,“懒得听他跟不知道谁在那儿放炮。”
“他说什么了?”江安问,这他之前是真不知道,“总不至于跟新闻里面幼儿园吹重本升学率一样那么扯吧。”
“那倒不是,就是说你们学校那届六年级有很多学生都很优秀。”季鸢说,“我觉得他放屁,你们学校我之前经常去,看来看去也没比你好的,哪儿来的很多。”
“你什么时候经常来的我们学校?”江安问,“你们不是比我们还晚放半个小时么?”
季鸢顿了一下,没说话。
哥哥太聪明了不是在所有方面都算好事。
话太多了,就容易被抓。
“逃学生涯很长啊。”江安乐了一下,“老前辈了,鸢哥。”
“偶尔。”季鸢说着看了眼江安,看他没生气,就又补充了一句,“初二之前,一周就偶尔一两天没去上学。”
江安笑了笑,没忍住又上手摸了一把季鸢的后脑。
人是挺高了。
可爱度还是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连交代罪行都可爱得很特别。
耳朵不红,面无表情,坦坦荡荡。
就是死活不肯看你。
四十五码的脚还得蹭两下地。
要命。
上车之前江安又看了一下季鸢的手。
之前的光线没现在好,这里的路灯都偏昏黄,附近就这里的路灯有一盏很亮。
“看着没渗血。”江安抬头看了季鸢一眼,虽然季鸢之前几年三天两头的受伤,但都避着没让江安见,所以他其实也搞不太清楚伤口好没好的标准是什么,“疼就直接说,我开就行。”
季鸢沉默了一会儿。
按照以前,就算疼得鼻子都酸,他肯定想也不想的说不疼。
但是现在不太一样。
季鸢觉得自己现在的这个心态不算坦荡。
让江安在后边儿抱着他的腰,总觉得是在借着关系占人便宜。
但是他坐后边儿,感觉也不是很像话。
“季鸢?”江安看他半天没回一句话,估摸着是真疼得厉害了,试探地问了句,“要不还是我骑吧。”
“行。”季鸢顿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糊成一团,下意识就开口说了句。
成了。
这下倒不用怎么纠结了。
本能已经做了决定,行为模式是流氓,还占他哥便宜。
但也不能说特别流氓。
至少他肯定不会揽着江安的腰,还拽着不肯放,跟杜幺那小没良心又小不要脸的一样。
流氓。
太流氓。
江安这会儿已经把摩托倒出来了。
转过头看着季鸢没动,又叫了他名儿一声,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去趟社区诊所。
季鸢叹了口气,说没事,在心里跟一阵乱想不受控的傻逼大脑骂了一句你才流氓,神经病。
刚开始一小片段路,季鸢把手放的离江安很远。
差不多看着跟肢体障碍似的。
红绿灯的时候江安往边上拐了个方向,不是往家那边儿去,季鸢说了句哥,开错了。
“没开错。”江安说,他骑车速度本来还算快,现在的车速大概能跑步追上,“得去趟诊所,你这个手估计可能哪里问题挺大,你连碰着我都会觉得疼的话,还是去看一下。”
“不是,真不疼。”季鸢说,“没骗你,我估计肉都快长好了。”
“你肉两三天就长好了啊。”江安没信他放的炮,“你也就现在能面不改色忽悠人了。你自愈能力那么差,擦破皮都得十来天才能好,骗鬼可以,骗你哥不行。”
“没好,但真不疼。”季鸢还是挺坚持的,他觉得自己跟医院诊所什么的都不太合,一进去就容易头疼,“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抱着我。”江安把车停了之后转头问,“你这样很危险,不知道吗?”
季鸢哦了声,整个人都靠在江安后背上。
半天,才说了句:“哥,你别看我。”
“你到底怎么了,季鸢小朋友。”江安给他可爱得乐了,“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妈妈来接你回家?”
“不要。”季鸢说,“要哥哥。”
“那你能不能乖乖抱着,别再折腾你哥。”江安说。
季鸢没回答,顶着一头短寸似的毛在江安后背上蹭来蹭去。
这意思是说能。
但是话说不出口。
毕竟江安这态度已经是在教月亮班了,季鸢不行,他有包袱。
“行了。”江安笑笑,学着季鸢骑车的口头禅,说了句,“小朋友,坐稳了,咻。”
江安下车的时候,季鸢才把头抬起来。
主要这会儿时间实在有点儿晚了,江安明天还早起上课,不能耽搁。
“明天晚上上龚华那儿的时候小心点。”江安说了句,“他那店里我总觉得老是碎东西,你别把手给扎去了。”
“好。”季鸢点点头,“会注意,你早点休息。”
“明天能去酒厂看看你么?”江安笑着问了句,“明天我们学校晚自习改英语节晚会了,估计挺无聊的,都是一群人唱歌跳舞和演戏。”
“明天你来之前给我发个信息吧。”季鸢说,“因为明天龚华店门口做活动,人还挺多的,怕你找不到我。”
“行。”江安笑了笑,“其实你这个顾虑倒挺没必要的,你已经挺显眼了。”
“是吗。”季鸢坐在摩托上笑了下,在路灯底下有点儿帅得晃眼了,“没觉得。”
“扯淡。”江安乐了一下,“说这话的人都觉得自己帅得不行。”
“我说真的。”季鸢也笑了,“跟你一块儿就真不显眼,其他倒还好。”
“这算不算夸夸群?”江安问,他想起来之前不知道哪儿看的图片,夸夸群里一水儿的你好棒,感觉还挺可爱。
“不算。”季鸢说,“我就夸你一个人。”
说完这句,季鸢又有点儿想把头埋下去。
可惜这会儿前面没有一个江安。
不过江安看着倒没太在意,笑了下问要不要上楼住。
“不了。”季鸢摇摇头,“我要回一下店里,老妈今晚上可能会想早点回去。”
“你也自己注意。”江安点点头,没说太多,“早点休息。”
“嗯。”季鸢靠在车上,头上的头盔还没摘下来,隔了一层冲江安摆摆手。
“再见。”江安说。
“晚安。”季鸢说了句,看着江安转身上去。
等江安上楼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季鸢才把头重新低下去。
刚一路上,大脑可以说是很不要脸。
满脑子的桂姨。
因为桂姨说过江安腰很细。
其实以前季鸢也知道,就是知道归知道,没怎么在意。
但是今天可以说是注意点全在这里。
“操。”季鸢偏过头骂了一句,“臭不要脸。”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边儿一个欢快得有点儿欠的声音一直在回应,季鸢想了会儿,觉得这声音有点儿像老妈。
那个声音全程就跟着他的臭不要脸重复着一句。
它说,说你自己。
江安回家了之后,往下看了一眼,看下边儿没人了再把窗户重新关上。
洗漱完换了睡衣躺床上,姜姨知道他不洗澡不上床的这个习惯之后,笑骂过他一句穷讲究和富贵病。
但其实换不换问题也不大,之前季鸢不知道他这个习惯的时候,往他床上乱扑,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就是习惯而已。
如果是在季鸢房间里临时准备睡一个晚上,那不换其实也没关系。
江安想起来以前季鸢那开口说话,动手做事的百无禁忌,想想就觉得乐得不行。
今天季鸢情绪不太对。
在从北门往南门走的那会儿就开始不对,江安知道。
但为什么,他没问,也不舍得乱猜。
季鸢其实一直是个很敏感的小孩儿。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也可能是姜姨最近太累,他心理压力大。
但其实本质到底是什么,江安不想太多去猜。
对季鸢不礼貌,也不够信任。
季鸢一直把自己在人前整理得很好,就算是商场里淘来的对勾球鞋也会洗得很干净,一根两块的年糕也能吃得很开心。
江安太喜欢季鸢了。
就算只是单单作为弟弟,他都不想借着关心的幌子去扒开别人竭力的掩饰。
那不是在爱人。
那是在杀人。
江安觉得季鸢应该开开心心。
所以如果是因为他的性向让他觉得困扰了,不合适了,也不舒服了,那只要他开口提,或者展露出疏远的意图,那江安就会安静地离开。
他学不会无端的揣测。
江仰止没怎么教过江安什么,但是这点上却把他教得很好。
江安愿意费尽心思地养一只很可爱的鸟,直到它想往外飞,或者躺在金玉垫子上一直睡下去,也可能是飞飞转转再回来。
他不会赶,也不会给笼子上把锁。
因为江安很清楚地知道,他养的从来是一只野鸟。
床边上一直放着几本没带去学校的旧笔记和教材。
江安等水烧好了,就把朋友圈放了,倒了杯水开始看。
他准备看到十二点半再睡。
老蒋跟他说要开心,不要太大压力,但学生时代里在学业上的所有开心,都是要花时间和精力来堆砌。
江安活得一直在同龄人前面。
所以他踏实,看书也很沉。
周承有次找他聊天,问他为什么能那么静得有效率。
江安那会儿才高一的下学期,正是季鸢活得最鸡飞狗跳的年级,受伤打架和逃课的事情多得要命。
“可能你心里得有个活蹦乱跳的东西。”江安最后笑笑,跟周承说了一句,“如果你特别想给他圈一个地方让他继续蹦跶,那其实你做什么都很有目的性。”
“你是谈恋爱了吗?”周承笑了一下,他那时候也没现在这么沉,还是挺能跟陈泽康和当时班里的几个吵闹积极分子混在一起的。
“没时间。”江安知道他会想到这里,毕竟这个年纪能做的事儿就那么几件,“我忙别的。”
“能问句么?”周承说。
“养鸟。”江安笑笑,“我跟我一姨一块儿,都喜欢养鸟。”
之后还说了什么已经没记清楚,就记得那会儿周承的表情特别好玩儿。
严肃且认真。
看着应该是真的琢磨要养只有翅膀的鸟。
不过就算养了,也肯定没季鸢好。
江安也不想拿季鸢跟别的东西比较,懒得比,也觉得没比较的意义。
季鸢是只会飞的鸟,江安在十岁那年,看他的第一眼里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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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季仔,别害羞了,你看你以前多能蹦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