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操控时间

    秋意渐深，一场秋雨一场凉，去往住院楼的梧桐大道上满是被打落的金黄色叶片，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混合有湿润泥土和破碎叶片的淡淡香气。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铺下，薄纱一样的橙红色光晕里，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好长。邓麒仍旧是惯常的打扮，一袭黑色长风衣，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在雨后的凉风中轻轻晃动。他提着一个加长版的保温饭盒，里面是宇伯下午做好的饭菜——属于他和戚晓的两份晚餐。
    每天定时给戚晓送饭已经成为他的任务。
    现阶段，邓麒暂时放弃了对《宋市绘京图》的研究，转而由宇伯潜心钻研，于是，他每天的日程表上新增了一个事项：下班后通过“任意门”回家取饭然后回到公司，步行来医院见戚晓。用宇伯的话说，这一举当真是节省人力，做事效率也瞬间提高了许多呢。
    不过宇伯在说过这句话后，就被邓麒敲着桌子打断：“小老头，赶紧研究这幅图画，给你腾出来时间不是让你悠闲晒太阳的。”
    “知道啦知道啦……赶紧走吧。”宇伯不屑地挥挥手，像是懒得与邓麒废话。
    说到破解《宋市绘京图》隐藏秘密的麻烦之处，在于画幅太大内容太过丰富，即便已经从李老头家取回了密码《汴京市井图》，但后者的画幅远比前者小很多，而邓麒对重叠部位根本没有概念，一点一点尝试又不切实际，才陷入漫长的停滞期——毕竟找到正确的重叠方式只是第一步，然后才能继续研究秘密……
    不过，事情总算有很大的进展了，只要能找到那个“门”，就能解开当初老仙客在画中留下的秘密，说不定他自己就隐藏在其中也说不定。
    唯一的问题是，作为这些事情的先决条件，戚晓的出现才意味着事情有进行的必要，不知道她会经历怎样的事情。他现在还不愿意去想，毕竟是铭记了将近一千年的使命，真发展到眼前只好继续按照步骤去做，即便到时候发生必须挽回的事情，也要留到那一刻再去解决……
    这么想着，邓麒不知不觉皱起来的眉头舒展一些，抬眼就看到大道末端的梧桐树上靠着一个个子矮小的男生，正目光炯炯盯着他看。
    嗯？这不是那天在医院偷听他和戚晓谈话被抓个正着的小记者吗？
    邓麒目不斜视地走近谢云，然后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谢云本来就没指望邓麒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但是这位一副压根不屑于看他的模样算怎么回事！谢云不满地大喊：“喂，邓麒是吧，你给我停下！”
    邓麒转过身来，神色平静，一双眼睛好像有能看穿人心的力量，这让谢云从心底里感受到一股寒意。见对方压根没有说话的打算，他壮着胆子继续喊道：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现在可是相当‘认识’你了，还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故意把话只说一半，目光则盯在邓麒脸上，遗憾的是，这位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神情，全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也不想搭理他，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又走。
    “邓麒！你要是再不停下，我就要把那些事情都告诉盛峻了，他可是对你身上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为此甚至不惜和伤害戚晓的人沆瀣一气呢！”
    谢云的声音已经有点气急败坏。
    邓麒再次转过身来，这次总算出现了令谢云满意的神情，他已经严肃了起来，眼神里也完全是那种令谢云胆寒的色彩。
    对嘛，这才符合我对你的认知和期待！谢云心里暗自高兴，但另一方面却觉得头皮发麻，担心邓麒突然对他做些过分的事，只好强行鼓起勇气硬顶着。
    “你有什么话，最好都说出来。另外，你有什么需要的，也请说在前面。”
    果然是如同谢云所料的冷酷声音，听到对方说话爽快，他也是直言不讳：“很简单，我替你保密，顺带告诉你哪些人对你而言有危险。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他顿了顿又说：“我女朋友失踪了，我想请你帮我找她一下。”
    “对不起，我对找人不太擅长。”邓麒如实回答，但谢云立刻说道：
    “不可能，你上次还帮警察找到了罪犯！我可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我才特别来请求你，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也没话可说，那些事情我也同样会告诉你……”
    邓麒知道这个家伙真是有备而来的了，但是他始终没想清楚这位到底是因何知道这么多事情，又为什么执着于调查他，明明当时对他的记忆进行过处理才对。
    邓麒只好点头说：“我会帮你找的，但是不能保证结果。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是从一群人当中‘辨认’，而你现在需要我‘搜寻’，两者的难度相差很大。”
    “我相信你。”谢云微微笑着，只要邓麒答应了就好办。从盛峻的猜测和他调查出的结果来看，邓麒绝对是个全知全能的家伙，和这种人交朋友是最愉快的事情。
    最终认定邓麒确实在手术中动手脚的还是在谢云找到主刀医生之后的事情了。
    果然如同助理医师所说，这位从一开始压根不承认手术台上出现的奇怪事情，一口咬定自己全程殚精竭虑才保证了手术的顺利进行，直到被谢云进行一系列狂轰乱炸后态度才软化下来。
    谢云早就调查清楚了，这个人虽然医术高超，却是个沽名钓誉的主，只要不危急他最核心的利益，其实想打听到真相并不困难。
    “既然你说手术全凭一己之力完成，那我倒要问问你了，其实你在最后几个手术的过程中表现得十分混乱，甚至应该提前准备好的手术器械都没有到位，反而是在成功以后才凭空出现在手术台上，关于这一点你怎么解释呢？”
    “这……不可能，你听谁说的？我要找这个人当面对质！”
    “哼呵呵。”谢云冷笑一声，继续说：
    “对质又如何，和你同时在场的人都不是外行人，大家怎么可能对你的怪异举动没有察觉？你自以为是主任可以用权势压住一两个人，可是所有人的嘴你都能堵住吗？如果你执意坚持的话，我想我可能会把搜有人都询问一遍了，到时候恐怕反而会形成对你不利的言论……”
    谢云的言外之意是这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你想抵赖也没有用，现在没人提只不过是因为大家没有被串联起来罢了。果然，这句话一出口张主任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继续说第二个疑点，当然也是最大的问题。当时在场的有第二主刀医生，因为你擅长心血管手术，但是对颅内手术并不精通，而据所有人回忆，这个手术也是由你亲自代劳了吧？这里就存在很大的问题了，如果真是你本人可控的，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这下，张主任彻底崩溃了，双手无力地摊下。
    这个问题是解释不了的，唯一能说的无非是手术并不是自己做的，可是甚至所有人都不记得颅内手术到底是谁来完成的，毕竟伤者有脑损伤，而且是被判定为危险系数最高的手术，但是从结果来看，这场手术有惊无险地就过去了，甚至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张主任沉默着，眼睛也不自觉地盯向地面，半晌幽幽问道：“所以你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大能搞得懂，如果你认为手术的奖金不属于我，我还给院里面就是，但是这些奇怪的事情肯定没有结果的，说出去只能徒增恐慌罢了。”
    “不，我就是专程来调查这件事的，奖金的归属权我并不关心，只要你完整告诉我当时发生的状况，对我来说就足够了，至于奖金和名誉，你既然做了所有的手术，就是你应得的。”
    张主任的眼睛泛出光彩，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变化：“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当然，所以你一定要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张主任想了片刻才说：“其实后来我一直回想手术台上的画面，想给其中解释不清楚的事情找一个合理的逻辑，现在也颇有所得。就我看来啊，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进入一种奇怪的时空循环当中，而一切的果都是导向‘手术成功’的方向去，否则就会重新开始。”
    谢云听到这个分析，当下眼睛一亮：“所以你认为是有人在操控时间？”
    张主任摇摇头：“你听我说。虽然我对手术的细节毫无印象，但是那场手术我应该是亲自做了的，因为每恍惚一次过后，我的手臂就愈发沉重，心里的细致程度也在发生着变化，这说明手术的过程我是参与了的。至于你说的颅内手术，后来我也向那位专家询问过，他在颅内手术之后感到一阵莫名的疲乏，双手酸疼不说，整个人都混混沌沌，脑袋也沉重得很……”
    “什么？！”谢云的眼睛瞪起来。
    他所有的推断全都基于盛峻所说的“时间倒流”基础展开，构建了“一次次尝试手术，失败以后就时间倒流一切重来”的理论模型，现在看来却是全然不成立的。在那个论调里，状态的刷新意味着这群人也应该是同样全新的状态，疲乏感保留下来只能说明……
    “所以我觉得啊，很可能是有某种奇怪的力量让我们去了平行时空，我们在那里进行手术，所有失败的结果都会被当做错误的时间线扔开，唯有一连串正确的事件被放置到我们这个时间线上面来，这么看来，如此困难的手术得以成功的结果就成立了，而且也可以解释我们为何最后的状态比之前任何一次手术都要疲乏……”
    “你们是真的从来没有经过如此高强度的手术吗？”
    “是的，那种感觉就像……一天之内做了五六天的量，就算是在学生时代经历高强度的训练，也没有达到过这样的疲惫感。”
    谢云彻底愣住了，这样看来又出现了新的猜测，倒是这个关于平行时空的说法看起来更接近事实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说明邓麒能够做到的不是“后悔重来”，而是尽可能让每一个时刻都“尽可能完美”。
    说白了，就是邓麒可以在任何时间点制造出相当多的“试错空间”，然后保留需要的那一个空间作为结果。听着更像魔法，就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这种平行状态的模拟。
    “所以，你是能操控空间的，对吧？”谢云问道。
    邓麒无言地点点头，不得不说这个矮个子男生还真是有想法，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过了很久，喜欢干净的男生脸上竟然留着很多胡茬，显然很久都没功夫打理。
    “放心啦，我不会对别人讲的。原本我和盛峻达成了共享情报的共识，现在我打算反悔了。我决定站在你这一边，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拜托你帮我找我的女朋友。”
    “你为什么要和盛峻拉开距离？”
    “因为他是不择手段的人，骨子里的气质就不值得信赖，另外，他现在因为着急已经有微妙的变化了，你和他是距离很近的人，我想你应该能感受到吧？”
    “戾气？”
    “好像是，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不是现在这样。只能说最近一定发生了打开他心里恶魔匣子的事情，这个人也必须要小心……”
    邓麒闻言眯缝起眼睛来，但他立刻想起来什么一样，看看手表说：“我要去送饭了，晚一些我们再见面谈吧。”
    谢云笑道：“好啊，你去吧，晚上九点，我就在医院门口等你。”
    邓麒眉头略微耸动，赞叹这个家伙竟然连自己平时什么时候离开医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是下了功夫的。
    但是，当他在日常探视完戚晓出来以后，却没有等到谢云的人影。乌云遮住了天空，星星都不见几颗，梧桐树的影子在暗夜中好像张牙舞爪的怪物，略有些凉意晚风里，邓麒都觉得此地不宜久待。他在等待十分钟后匆匆离去。
    不过，萧宛那边来了电话，约他在咖啡厅见面，上次探听到的事情一拖再拖，她马上又要开始行动了，在电话里说出发前还是先和邓麒交待完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