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茶几上摆放着小叶紫檀茶盘，他悠闲自然的从一旁的瓷罐里头取了点茶叶，放入茶壶中，不紧不慢的用开水冲泡。
    整个过程安静、随意，直到一杯清香馥郁的茶送到她面前，他才开口问道：“蔺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明知故问！
    蔺佳亦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人从最初的吊儿郎当，到现在都学会拿腔捏调了，说话做事场面得很。仿佛坐在他面前的就只是一个普通求职者而已，一副公事公办，很有原则的模样。
    当然，如果没有今天早上临时辞退她这样荒唐的事，她定然信了。
    “宴总，我来......是有些事想问。”
    他懒懒的掀起眼皮，神情冷淡。似乎从她进门到现在，才有空正儿八经的瞧她一眼：“公事还是私事？”
    “？”
    蔺佳亦被他这不务正业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他们之间，除了公事难道还有私事吗？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宴淮散漫的笑笑，“蔺小姐难道忘了......还欠宴某人一点债务？”
    “......”
    他不提起，她还真忘了。
    自两人见面以来，阴差阳错地有了这么点“债权人与债务人”的关系。彼时，他虽冷傲，但浑身透着点熟稔的气息。然而今日，他依旧冷傲，却是淡漠得很，眸子情绪寡淡平和，那看不见的鸿沟，仿佛隔着千里万里。
    这副模样，倒好像在认认真真的讨债，而非玩笑。
    不过，因为他这句话，蔺佳亦之前进门时的紧张一扫而空。她也认认真真的迎上他的目光：“宴总，我来是因为公事。”
    “哦？”他往后靠在沙发上，语气疏离：“蔺小姐说说看。”
    “上个星期我收到贵公司录用的通知，但今天周一来报道，却听前台工作人员说，我被辞退了，还是......您亲自辞退的。”
    “所以呢？”他呷了口茶，淡淡地问。
    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实在欠揍得很，蔺佳亦压下心底的温怒，耐心问他：“所以，我想问问，到底是什么理由？”
    他手指不紧不慢地转动茶杯，极其敷衍的说道：“没什么，我们公司有规定，新来的实习员工必须是单身，亦或者已婚三年以上的才行。”
    “？？？”
    这是什么狗屁奇葩规定！！
    “因为考虑到热恋中的人会容易耽误工作。”他又补充了句。
    蔺佳亦：“那为什么之前还要录取我？”
    宴淮：“也就今天才规定的。”
    “......”
    此时此刻，蔺佳亦的心情，怎么说呢？
    犹如一团憋闷的火从心底蔓延燃烧，在体内肆蹿，却找不到宣泄口。就这么生生憋着。
    傻子都听得出来，这新规定明显是针对她的。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回忆起来，那天在餐厅遇见的时候，他为什么突然问了句“跟男朋友约会”。
    原来用意在此！
    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倒不是脸大，去猜想什么他对她还有情，所以生气了之类的鬼话。
    八成！
    肯定！
    是在报复她当年甩她之事！
    之前段曼青说这事时她还觉得不应该，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他一个大男人没必要抱着这么点事耿耿于怀。而如今，他这骚操作一出来，她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了。
    还真是心眼比针小的一个男人！
    宴淮冷笑一声：“蔺小姐承认了？”
    蔺佳亦不解：“承认什么？”
    他这话问的，怎么跟她做了亏心事似的？
    “难道不是因为蔺小姐隐瞒单身，所以才被辞退吗？”他面色突然严肃，唇角勾起了抹寒冷的笑，“既然如此，蔺小姐还有什么好质问的？”
    蔺佳亦目瞪口呆！！
    一时间哑口无言！！
    原本还想解释下自己是被误会了，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挺没必要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就算她不是单身又怎么样？又不是违法的事，怎么在他看来就像天理难容似的？
    呵！
    话不投机半句多！
    蔺佳亦不想再待下去，她起身告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这话等于默认。
    宴淮转动茶杯的手忽地停下来，喉结微微动了动，半晌才挤出来句：“好，蔺小姐请便！”
    等人一走，宴淮靠在沙发上紧闭眼睛，觉得胸口沉闷，又狠狠地扯了扯领带。
    他起身走向桌边，看着桌面文件空白页上那幅人物素描画，女人天真懵懂的眼眸，这会儿怎么看都怎么碍眼。
    他猛地撕下来，揉成团扔在地上。
    过了许久，才又捡起来，摊开，压在桌面。
    ***
    蔺佳亦冲动出了办公室，等冷静下来的时候，又没有再回去的勇气了。
    她盯着电梯楼层发呆。
    “蔺小姐？”
    转头看去，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会儿正站在她身后。
    蔺佳亦问：“请问您是？”
    男人笑得亲和：“我是策划部的何经理，蔺小姐有没有空谈一谈？”
    蔺佳亦跟他走到长廊一侧，“何经理有什么事吗？”
    蔺佳亦今天临时被辞退的事，何忠也知道了。之前看她在休息区等了很久，猜她肯定很想争取这个工作机会。
    他说：“蔺小姐的事，我听说了。老实讲，我很欣赏蔺小姐的才华，原本以为策划部会来个好苗子。但没想到......我为蔺小姐可惜，也为我们策划部感到遗憾。”
    蔺佳亦笑笑：“谢谢何经理，何经理找我到底想谈什么呢？”
    “蔺小姐，总经理做的决定基本没人能改变，你就算再如何争取也无济于事。不如这样，”他稍微凑近几分，低声道：“我有个朋友，在汇合金融工作，那里正好缺一个秘书职位。如果你想去，我可以给你举荐。”
    听到汇合金融，蔺佳亦有些意动。汇合她之前也在网上投过简历，只不过没有被选中。汇合实力只稍逊kt，但也是阜临市有名的大公司，而且听说福利也不错。
    “怎么样？”何经理看她有些动摇，就再接再厉：“我朋友在公司有些职权，如果你过去了，他可以照拂一二。”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她问。
    果然，何经理笑了，眼底的贪婪冒了出来：“没什么好准备的，面试走个过场就好。对了，蔺小姐今晚有没有空，具体事情我再跟你聊聊。”
    蔺佳亦笑笑，神色了然，“多谢何经理，我再考虑考虑。”
    她有点失望，刚好这时电梯到了，就转身告辞。
    ***
    回到住的地方。
    蔺佳亦进门就脱掉高跟鞋，由于是新买的鞋子，脚上磨起了两个泡。她烧了壶水，之后坐在沙发上泡脚。
    早上出门的心情有多高昂，现在就有多低落。
    她将头埋进膝盖。
    过了许久，划开手机，看到上头有好几个未读信息，其中一个是提醒还贷款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打开支付宝查看了下存款余额，勉强还够两期。也就是说她需要尽快在这个月找到工作，好领下个月的工资继续还贷款。
    颓丧了一会儿后，她重新振作起来，打开电脑准备重新投简历。这时，段曼青发微信过来了：
    【情况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还是被辞退了，没有转寰余地。】
    蔺佳亦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点饺子出来，开火煮水，边回复她。
    段曼青：【理由呢？】
    蔺佳亦：【新入职人员不准谈恋爱。】
    段曼青：【？？？】
    蔺佳亦语音过去：【很奇葩吧？我也觉得这个规定很奇葩，而且更不要脸的是，这个规定是今天才有的。】
    段曼青：【......】
    之后她也发了语音过来：【你又没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蔺佳亦：【上次我们在餐厅吃饭，他也在，以为那个李颜是我男朋友。】
    段曼青：【……】
    *
    过了两天就正好是七夕情人节，段曼青为了安慰她心情，硬要拉她出门。
    “不是，你们俩约会，我去当灯泡？”蔺佳亦不乐意。
    段曼青义正言辞：“有你这么好看的灯泡？他才是灯泡好吗？咱们过情人节。”
    “......”
    “你快点啊，车马上到楼下了。”
    蔺佳亦上车的时候，发现李颜也在。她悄悄眼神询问段曼青是什么意思。
    段曼青讪笑，凑近她耳边说道：“是张阳泽带他来的，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李颜长得好家世好，这么优秀，你认识认识呗，当交个朋友嘛。”
    蔺佳亦无奈，朝坐副驾驶的李颜淡淡打了个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李颜似乎比她还害羞，腼腆的颔首：“对啊，又见面了。”
    一路无话。
    几人先是找了一家餐厅吃饭，之后段曼青提议去附近的清吧坐一坐。这边是阜临出名的酒吧一条街，又称“桃花街”。顾名思义，约会、艳遇的好地方。
    她们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人。今天情人节，热闹得很，随处可见牵手、拥抱或是当街亲吻的情侣。
    段曼青跟张阳泽走在前面，李颜跟蔺佳亦走在后面，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挺尴尬的。
    进了清吧之后，蔺佳亦不能喝酒，点的果汁也半天都没送来，估计是生意太忙，服务员忘了。
    她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去哪里？”段曼青问她。
    “出去买点东西。”
    李颜这时候也跟着站起来：“正好一起啊，我也去。”
    蔺佳亦点头，往外走，李颜跟在她身后。
    出来之后发现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在霓虹灯光下五彩斑斓。
    稍微有点冷。
    蔺佳亦打了个摆子。
    两人走到斜对面的一家便利店。
    李颜问她：“你想买什么？”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果汁出来，晃了晃：“我就买这个。”
    结果下一刻，果汁就被他抢走，又放回冰箱。他笑着解释：“天冷，你还是喝点热的好。”
    “老板，有没有热饮？”他扭头去问。
    整个事都被李颜强势的主导着，蔺佳亦也不想再这样的小事上争，于是任他决定。她靠在收银台边随意张望，不经意间，瞥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人。
    他似乎刚下车，面前的车一离开，他就瞧见了这里，神色略微惊讶。
    “喝这个怎么样？”李颜带着两杯奶茶过来，插上吸管递给她。
    “谢谢！”她笑着接过来。
    她转身准备付钱，结果被李颜抢了先。他身材高大，站在一旁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等他再挪开时，她朝马路对面看去。
    那人不见了。
    *
    宴淮闷头走着，脸色比天气还阴沉。
    走到一半，突然顿住脚，随后又往回走。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换个地方。”
    电话那头，周程一头雾水：“不是，宴少爷，老早就定好位置，现在怎么就突然改了？再说，大家都来齐了。”
    “换地方。”他冷冷强调。
    也许是察觉了他的情绪，周程不再多说：“行，你说换就换，宴大爷想去哪？”
    “warm strangers (温暖陌生人)。”
    *
    蔺佳亦喝了热奶茶后，觉得胃里暖烘烘的。台上的歌手正在唱情歌，嗓音低沉清润，长得也养眼。她静静地坐着听，心中惬意。
    这时，旁边的人猛地拐了下她胳膊。蔺佳亦转头去问：“怎么了？”
    段曼青抬下巴，示意她往八点钟方向看：“你的虐缘来了。”
    “？？？”
    “！！！”
    就挺突然的。
    离她们不远处的卡座上，围坐了一群男男女女，中央坐着那个正是宴淮。
    他此时懒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侧着头，额前碎发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眼眸，看不清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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