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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行不行?”杨昭抓住陈铭生的手臂,后者的手臂绷得很紧。
陈铭生脸白了白,稳住了身子。
“多谢。”
杨昭看他一头汗水,皱眉说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陈铭生摇头,说:“没事。”
杨昭低头看了一眼,陈铭生的右胯一直在细微的颤抖。她抬头,陈铭生的脸近在咫尺。杨昭稍稍往后一点,对陈铭生说:“你这样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陈铭生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倒是不嫌麻烦。不过他还是拒绝了。
“我真的没事,不用麻烦了。”
杨昭看着他,说:“你这样走得了么。”
杨昭的眼睛细长,她很少瞪人,眼睛一直很平淡。陈铭生看了她一眼,分辨了一下这句话是不是带有恶意,最后他移开眼,说:“我能走。”
杨昭转身,伸手将挂在门口的外套拿来,她转头对陈铭生说:“我带你去医院。”
陈铭生深吸一口气,杨昭一语不发地看着她。陈铭生从她的眼中看不出波动,他也懒得再说,点了点头。
杨昭说:“我下楼取车,你自己能下楼么?”
陈铭生又点点头。
杨昭开门先走了,陈铭生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开始动作。
他挽起裤腿,低头看了一眼。如他所料,腿已经感染了。陈铭生叹了口气,转个身将假肢拿在手里,然后出了门。
幸好这座公寓楼有电梯……陈铭生靠在电梯间里,心想。
杨昭将车停在门口,陈铭生将假肢放到后座上,本来他想坐在后面,但是杨昭探身给他开了副驾驶的门。
陈铭生坐进去后,又将拐杖放到后座上。
车发动起来,半天没开,陈铭生有些奇怪,刚好杨昭转过头看着他。
“系好安全带。”
“……”陈铭生从来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他点点头,将安全带系好。
杨昭发动车,往小区外开。她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去三院?这里离三院最近。”
“啊……”陈铭生想起什么,对杨昭说,“不用去医院,麻烦你送我去市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车子顿了一下,杨昭余光看了陈铭生一眼,问道,“康复中心在哪?”
陈铭生说:“在十三纬路的路口。”
杨昭将车停在路边,开始设置导航。陈铭生沉默地看着她摆弄半天也没弄好,他说:“十三纬路就在岐山路旁边,从这里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可以给你指路。”
杨昭坐了回去,“那你领路吧。”
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杨昭也没有在车中听广播和音乐的习惯。陈铭生只在关键的路口给杨昭指点一下。其实也就只拐了一个弯,然后一路走到头。杨昭从来不知道离她住的地方这么近有一家康复中心。
开了二十来分钟,他们到了目的地。
杨昭从车里看了一眼,康复中心好像是新建的,楼有四层,看着很新。康复中心门口停了一排车,杨昭找了个空位将车停好。
陈铭生解开安全带,对杨昭说:“谢谢你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杨昭拔了车钥匙,“我今天没事,送你看好病再走。”
陈铭生:“……”他从车里下去,单脚站着打开后门。杨昭的车停得与另外一辆车靠得很近,车门不好开,杨昭看见了对他说:“你等一下,我帮你拿。”
杨昭从另外一侧将他的拐杖取出来,她在看到后座的假肢时顿了一下,最后决定只拿拐杖。
“走吧,这里用挂号么?”
陈铭生撑着拐杖走在杨昭身旁,他说:“不用,我给医生发过短信,把药取了就行。”
“哦。”
康复中心门口是坡型路,他们进了一楼,杨昭看见一楼楼口的地方放着几辆轮椅,好像是为了方便人员进出的。杨昭对陈铭生说:“这个随便坐么,你要不要坐着。”
陈铭生没说话,杨昭推了一辆过来。
“坐着吧,省些力气。”
陈铭生的确站得很费力了,他平时不喜欢坐轮椅,但是现在由不得他逞强。
杨昭将他的拐杖拿在手里,陈铭生坐在轮椅上前后划动几下。
“医生在几楼?”
陈铭生划着轮椅往电梯的方向走,他看起来对这里十分熟悉。
“三楼。”
杨昭跟在他身后,她走在康复中心的楼里,随处可见无障碍设施,坡路,盲道,还有把手。杨昭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残障的世界,她紧跟着陈铭生。
到了三楼,电梯门一开杨昭就看见楼口的指示牌,上面贴着一张“肢体恢复”的牌子。走廊里很安静,两侧有几个房间。杨昭路过的时候,看见其中一个房间开着门,里面有几趟把杆,中间有医生在指点病患走路。
陈铭生直接来到最里面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小的医生,面相和善,他看见陈铭生高兴得笑出来。
“是小陈啊,快进来。我收到你的短信了,怎么弄的,腿感染了?”陈铭生和杨昭一起进了办公室,里面很宽敞,只有老医师一个人。屋子里有一张办公桌,角落里养着几盆花草。
老医师拉来一条长椅,拍了一下。
“来,坐下,我给你看看。”
“张师傅……”陈铭生从轮椅上挪到长凳上,右腿僵硬地虚搭着。张医师皱着眉头说:“哎呦,看起来还肿了,你怎么搞的。”
陈铭生低声说:“不小心弄的。”
杨昭站在一边,心里有些复杂。
这应该是昨天淋雨淋的,她想。如果他没有送她回家的话,可能腿也不会出问题。而且,刚才杨昭扶着他的时候注意到,陈铭生的衣服还是潮的,他穿了一晚的湿衣服,不出问题才怪。
杨昭回想起昨晚她拿陈铭生的残疾作为要挟,让他跟自己回家避雨。手段虽然恶劣,不过她觉得那是当时比较明智的决定,不然在秋雨里淋一晚,没准更严重。
张医师拿来一盘酒精棉,坐在陈铭生对面。
“来,挽起来我看看。”
“……”陈铭生手压在裤腿上,他抬眼看了一眼杨昭,明显犹豫了一下。
张医师顺着他眼光看过去,猛然想起来,问杨昭说:“这位是……”
一问之下,两个人都默然了。
该说是什么?
朋友?明显不是。
萍水之交?好像也不算。
那就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了,可这又说不出口。
陈铭生张张嘴,杨昭在他之前开口说:“我是他邻居。”
陈铭生看她一眼,把嘴闭上了。
“邻居啊。”张医师毫不怀疑,他拿镊子夹了一块消毒面,接着对陈铭生说:“来,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陈铭生又看了杨昭一眼,后者显然没有明白他想让她回避一下的意思,陈铭生叹了口气,松开手。
张医师将陈铭生的腿掀起来,杨昭尽可能地让自己看着冷静一些。
说没点震撼是不可能的。
陈铭生这条腿……或者在杨昭的眼里,这已经算不上腿了。它只剩了短短的一截尾骨,腿根处的肌肉看得出有些萎缩,但是却又因为浮肿而红胀起来。
截肢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杨昭觉得这伤疤并没有完全恢复——事实上她觉得如果一个人的身上有这样一道还在流脓的伤口的话,他除了医院哪里都不应该去。
张医生啧啧两声,拿消毒棉球在他的伤口附近清理了一下。杨昭看着就觉得很疼,但是陈铭生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你啊,穷折腾!”张医生恶狠狠地评价道,“本来你的理疗就只进行了一半不到,然后回去又不好好修养,你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严重!”
不知道陈铭生是因为忍着疼痛没法开口,还是张医生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反正他安安静静的靠墙坐着。
“住院吧,已经感染了。”张医师最后总结说。
陈铭生这才有了反应,他说:“不用,我回去自己养一养就行了。”
“你别拿年轻当本钱!”张医师有些生气了,“当初理疗你不做,就说回去养,结果呢?你一点护理的常识也没有,我不是吓唬你,你再这样下去这腿还要截!”
陈铭生沉默了。
张医师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他语气放轻了些,说:“住院好好护理一下,你现在这样光抹点药不管用的。”说着,张医师忽然回头对杨昭说,“你也劝劝他!他就是死倔!”
杨昭忽然被拉进谈话里,吓了一跳,她看着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张医师,点点头附和说:“啊……是啊,你住院吧,有人照顾能好的快一点。”
“你看这位小姐多懂事。”张医师找到同盟,觉得攻坚几率大了不少。“也不用住多长时间,一个月差不多就行了,你这可是自己的身体,难受是你自己难受。”
陈铭生静默了一会,最后低声说:“不用,您帮我开药吧。”
“唉……”张医师拍腿,叹了口气,他可能知晓陈铭生的脾性,也没再继续劝。“我去给你拿药,你在这等着。”
张医师走后,杨昭站在原地,她看着低着头忍痛的陈铭生,忽然觉得这个出租车司机,有些跟常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