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序曲
程书奇站在城墙垛口处,目光沉沉,望着北边漫野而来的蒙古大军。蒙古大军已经陆续开始扎下营寨,当然,在任何一个受过军事训练的秦军将士眼中,蒙古人立下的营寨,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如果,手握十万雄兵,像蒙古人立下的这样的寨子,在秦军攻击之下,很可能将是一触即溃。
但现在,攻守之势很明显。
秦军的兵力,以及这里的地形,都不容秦军做出那样凌厉的攻击。
可惜……程书奇暗叹了一声。
数载之前,他在草原归来,经受了塞外风寒的洗礼,看上去又黑又瘦,和当年那个笑眯眯的微胖青年,已经相去甚远。
他现在身有五品武职,领着两营人马,勉勉强强,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此时,跟他一起在大帅身边共事的张钰,则已经是四品宣抚使,离着大将军的位子也只半步之遥了。
万春年,也已经当上了镇守使,官职上,比他高了半品。
还有其他人……
作为大将军赵石的亲卫统领,这些年下来,却还身居卑位,这两年,军中一些闲话就没断过。
不过程书奇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有点觉着,愧对大帅栽培,有伤大帅识人之明。
其余的,他还真没当回事儿。
因为他自觉,才干不如张钰,勇猛不如万春年。要真说点什么出来。也就是比别人仔细了些。还时常被人说成是食古不化的顽固之人。
所以说啊,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程书奇已经十分满足。
而且,前些时,随着大帅军令到来大同的,还有军察院来的一封调函,调他入京,到军察院任职。
他自觉。这应该是大帅的面子,而且,军察院的职位,和他的为人很相配,而现在掌着军察院诸事的,应该是大帅门生江游江顺水。
这样一来,同出国武监的他,一入军察院,定然备受重用,前程可期。
但最终。他还是随军东来,没有立即回京述职。
这不但因为。这场战事中有着功勋无数,他需要这些功勋来为自己今后的前程垫底,也因为,他是大将军赵石的心腹,大将军张锋聚对他也有简拔之恩。
他虽人微力轻,却还有一腔热血,一颗大好头颅可拼,若就此离去,与逃卒何异,异日到了京师,又有何面目去见大帅?
所以,本可以径自回京述职的他,如今站在了古北口长城之上,身边皆是军中同袍,眼瞅着敌军大集,心里却没有半点的后悔,反而有些庆幸。
在这汉家故地,与胡人生死相搏,此才为男儿事业,今后可以示之于人的本钱。
几个胡骑纵马而来,大声朝城上呼喊着什么。
不用敌人身边的汉人通译,程书奇能听得懂。
蒙古人在劝降,并说着不降之后的后果云云……
这在身经百战的猛虎武胜军军人面前,显得极为可笑,城上将士,视若不见,休息的休息,肃立的肃立,都在酝酿着心中的杀气,等待战事的开启。
蒙古人还在城下嘶吼,徘徊不去。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城上有弓弦响动,一支劲矢从城上激射而下,当即将那为首的蒙古骑兵射下战马。
五石弓,程书奇默默的想着,也只有这样劲急的强弓,才能让射术无双的胡人毫无反抗之力。
“准备守城。”
程书奇扭头吩咐道,这无疑便是两军开战的信号了。
不出所料,蒙古人的号角声开始作响……
很快,秦军将领们便也知道了,这十余万大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蒙古人并未直接上前溺战攻城,而是推出了很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奴,排成一排排。
这里面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不过毫无疑问,皆为汉家百姓。
他们手里,杂七杂八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就这般被人如羔羊般驱赶着,站在了长城之下,有的在瑟瑟发抖,有的哭泣连连,有的则一脸麻木。
秦军依旧静默,传令之声虽不绝于耳,但蕴含于这静默之中的,却是火焰一把的愤怒。
和辽人,西夏人,金人长久以来的战争,让秦军非常熟悉这些已然立国的胡人的作战方式。
就像当年东征,金人往往会以汉人为先驱,辅之以草原部族,冲动敌军阵型,然后再以女真精锐为主力,动摇敌军根本。
这并不算什么稀奇的战术,匈奴人用过,突厥人也用过,契丹人,党项人,用起来也分外谙熟。
但这样的战术,往往能奏奇效,让汉家军卒不知所措,产生难以挽回的混乱,也为胡人屡屡打开胜利之门。
只不过,蒙古人用的更彻底,显得更加的残暴酷虐。
他们在辽东,已经屠城数座,在攻打金国的时候,往往驱赶四野百姓来到城下,消耗敌人力量之余,也能摧毁敌军斗志。
如今,在蒙古人军中,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为攻城之惯例,不需再做赘述。
这样的事情,猛虎武胜军不是头一次遇到了,以猛虎武胜军之精锐,之构成而言,并不会产生任何的慌乱。
军令在有条不紊的下达到各部,守城军卒,盾牌在前,刀枪出鞘,弓箭搭弦,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不管什么人来到城下,想要攀上城池,他们都不会心慈手软。
这就是猛虎武胜军,自建成以来,便似为战阵而生,好像一台打造的越来越精密的战争机器。
但愤怒却在秦军将士心中积聚,杀气渐起,敌人越是残暴,杀起来才越加爽快。
蒙古人在咆哮着,有人举起了弯刀,一声令下,刀光闪烁,立时便是一排人影倒地,哭喊声骤然响起,前面的汉奴在恐惧的趋势下,奔跑了起来,冲向了刀枪林立的城墙。
他们不敢回头反抗那些如狼似虎的蒙古人,只能寄希望于城上的同族手下留情。
这永远是胡汉战争最残酷的一段序曲,也就此,将胡人和汉人分隔开来,际野分明,充满了仇恨和敌视,用鲜血染红了的仇恨和敌视。
古北口,乱云飞卷,涧深如狱。
传令声中,箭矢在城上腾空而起,密密麻麻的落下,潮水两岸,惨呼之声响彻天际。
一轮箭雨过后,汉奴漫无遮拦之下,死伤无数,顿时有人调头就跑,他们根本不是军人,只是蒙古人驱赶的一群羔羊罢了。
在他们来到这长城之下,面对猛虎武胜军这样的汉家精锐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其实就已经注定。
战争当中,温情没有多少存在的余地。
蒙古人天性如此,秦军也是在与胡人交战日久之后,深刻的明白了这一点。
除了那些想博取令名的人,或者那些军中庸才,其余,在面对胡人的时候,都不会将任何的软弱显示给敌人知晓。
很快,战场上的汉奴便所剩无几,有的为秦军射杀,有的则为蒙古人所斩。
长城之下,血腥味开始飘荡。
但两军都知道,这只是战事开始的序曲,虽然,这首序曲是用万余汉家百姓的鲜血所书写,但确实,这只是开胃菜而已。
在这样一个战场上,百姓没有任何存活的余地,这是军人的舞台,只有强者,才能在这这里逡巡四顾,志得意满……
蒙古军中,大旄之下。
卫士环绕中,成吉思汗铁木真,眯着细长的眼睛,有些意外。
这就是秦国人的军队吗?果然和金国人不太一样。
因为当初蒙古人攻取金国城池的时候,总能见到惊慌如羊群般的人在城头奔走,敌人那压抑的恐惧感,往往都能让他非常愉悦,因为那意味着敌人将很快崩溃,像兔子一样逃走,然后被蒙古勇士追上,射杀。
虽只是初战,秦国守城军卒表现出来的镇定,让他稍稍吃了一惊。
但这不算什么,他见过无数冷酷顽强的对手,现在却都已经成为了他献给长生天的祭品,他现在也还是相信,在蒙古勇士的弯刀之下,不会有任何敌人,能是他们的对手。
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北方草原诸部的狗崽子正在大举南下,若不能快速战胜眼前的敌人,蒙古人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他已经渐渐开始失去了耐心,过了古北口,也许还将面对秦国的主力大军……
当然,如果博尔忽,赤老温两个,能将南方的秦军大军拖住,甚至击溃的话,那就将是长生天赐给蒙古人的大好机会了。
这一次,不能杀很多的人了,因为他需要更多的人马,来抵挡北方吹来的寒风……
铁木真稍稍有些遗憾的想着,他喜欢见到敌人辗转哀嚎的样子,也喜欢战争带来的许多乐趣。
如果能时常闻到敌人鲜血的味道,时常听见敌人的哀嚎呼告,时常感受到来自敌人的恐惧,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他随意的摆着手,“让汉军上前,攻城,再告诉突耳,日落的时候,我想那几个山头上的寨子,不会让他麾下的勇士们止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