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热带鱼 第33节

    她认出来了。
    他的东西。
    罗佳峪换过电脑，但为了做标记，每次都会在上面粘上一条透明胶带。那时候颜涩总笑话他寒酸：“搞得跟坏掉了只能凑合用一样。”
    颜涩没有贸然伸手去碰，尽量隐藏自己的表情，好像只是随机挑了个座位一样，在那台电脑前坐下。像这种没有意义的镜头肯定会被剪掉，她很清楚。只要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如何地动山摇都没关系。
    她想象了一下他坐在这里的样子。
    虽然工作时的罗佳峪很讨厌，但她好像又回到了笨兮兮的十九岁，所以发出了声音。
    “你在笑什么？”他问。
    颜涩回过头，就看到罗佳峪站在身边。他刚冲过澡，身上既没有果汁的味道，也没有泳池的气味。他看着她，好像真的在好奇，她莫名其妙坐在空房间里傻笑的理由是什么。
    “没什么，刚才谢谢你。”颜涩并不着急起身，慌乱反而会露马脚，她不是会犯这种错的年纪。脸上的绯红是故意憋气装出来的，还是确实有调动荷尔蒙的事发生过，就连她自己也混淆不清了。
    他思考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客气。”
    颜涩向他那边转过身，双腿并在一起。想再攻略罗佳峪是件需要下决心的事，虽然她并不缺乏信心。
    她就只是……在犹豫不决而已。
    罗佳峪说：“手链很好看。”他的手掠过，示意了话题中心的方向，然而却没有碰到她。这让颜涩不由得想起最开始，罗佳峪不怎么碰她，连她在公司受了打击回家大哭，扶她肩膀也只用手指，不用手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上有什么病毒。
    看到自己手腕上鞠艺彬做的手链，颜涩不由自主地用另一只手抚过：“哈哈哈，你和卫岚做的也很好看。”
    “你以前戴首饰吗？”他靠在桌边，喝提前煮好的咖啡。
    颜涩含糊地哼了一声，然后故作镇定地接招：“……以前戴过。”
    他睁大眼睛，倏地侧过头，轻飘飘地拉近距离问：“别人送的？”
    颜涩抬起眼。
    他们挨得不算远，能看清他那张与从前相比并没改变多少的面孔。罗佳峪是活在真空里吗？他的酵母细胞是不会老化吗？他看起来无辜、坦诚又温暖，那种纯真足以耍得身边的任何人团团转。是他病历上的心因性失忆再度发作，忘记了他们的前缘，还是这世道完蛋了？
    颜涩呆呆地望着他，好像被水晶球吸走了魂魄。
    靠煞风景拿工资的工作人员从摄像器材后伸出头。
    她回过神来。观众也好，导演组也罢，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是以萍水相逢的方式出演综艺的。颜涩需要展现的，是熟练钓上异性的形象。
    所以，她在仓皇中回答：“别人送的，都过去了。坏了就……丢掉了。”这是对任何男人都能说的话，除了他。
    罗佳峪送给她的那条手链不算太贵，是个小众品牌，上面挂了星星形状的金属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到一年。
    她早就不戴了。
    罗佳峪望着她，片刻的定格彰显他没有忘记。又不是俗套的浪漫小说，翻来覆去把记忆当拼图折腾的桥段一次就够。但那点异样的神采转瞬即逝，消散得太快，快到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的笑容好友善，友善得叫人心痛。他说：“是这样啊。”
    楼下突然传来异乎寻常的动静。
    他们一起下了楼，客厅里没开灯，声音在泳池那边。不过短暂缺席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剧本操纵，连工作人员也都面面相觑、措手不及，嘉宾们的气氛正处在剑拔弩张的状况中。
    全员汇合，先发制人的是卫岚。要是留意细节，能发现她的沙滩椅旁摆满了鸡尾酒饮料的空瓶。
    暴风的中央是她和鞠艺彬，几天下来，这已经不让人意外。她说：“你是故意的吧？”
    鞠艺彬站在一边，倒是没有显得很尴尬：“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明明……我一开始就约了你教我游泳的啊，你一直……”风风火火的伪装好像被腐蚀了。说到一半，卫岚就吞吐起来，这对她来说太难得了。
    鞠艺彬赔笑脸，像在打圆场一样解释说：“我这不是在教她嘛。”
    卫岚更生气了：“你先说了教我的啊！”
    假如只是两个人也就算了，但这时候，女三女大学生突如其来地开了口。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小甜甜的乖巧模样，此时却一反常态，尽管声音很纤细，神色却非常坚决：“可以别把我扯进去吗？”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她。
    女三大学生柔柔弱弱地上前一步：“我没有让鞠艺彬教我，我也不知道你们约好了。是他主动来教我的。鞠艺彬，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况，但你们要是绑定了，就麻烦别来惹我了。不然你这样真的很像‘狼’。退一步说，假如你只是想用我来刺激别人，让你们变得更亲密，我也麻烦你别选我。谁来这里不是想谈恋爱的？我不是你们增进感情的工具人。”
    她平时在恋爱上努力，会使些小心思，也的确很辛苦。但正因费了这么大的劲，她才不想被牵上没结果的感情线。
    鞠艺彬连忙向她道歉，卫岚趁机跑开了。
    目睹这局势，颜涩很懵——这大哥搞啥呢？他们狼并不怎么私底下联络，她也没兴趣实时掌握同伴的思想动向。还有两天就要到投票淘汰狼的时候了，他疯了？想“自杀”吗？！
    颜涩连忙快步跑去追卫岚。
    就卫岚那自称大大咧咧，实际脆弱猫猫头的性格。恋爱综艺不就玩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颜涩火急火燎追上去，生怕自己动作太慢。但等过去才发现，她完全多虑了。四个工作人员齐刷刷架着她，估计海关抓走私犯都没这么严实。
    值得一提，卫岚看起来比走私犯可怜多了。
    她哭了。
    卫岚说：“呜呜……”
    “别哭别哭！”颜涩赶紧说，“放开她！我们上楼……”
    她连忙上前挽住她，卫岚不愧是前运动员，看不出来，肌肉可真够重的，差点把颜涩压倒。几乎要摔跤，一半重量被分担了。颜涩回过头，就看到女二女程序员那张一笑就像肌肉抽筋的面瘫脸。
    远处的女三女大学生也正哭哭啼啼跑过来：“卫岚姐！”
    “别过来。”女二程序员板着脸，艰难地发出声音，“我要扛不动她了……”
    在众多只知道拍素材的工作人员的无情簇拥下，她们把卫岚带回了女生卧室外的公共区域。
    有的人刚进过游泳池，有的人也嫌泳装冷，所以递毛巾的递毛巾，换衣服的换衣服，手忙脚乱好一阵。工作人员有限地出力帮忙，女三大学生突发奇想，凑过来问了句什么。
    等大家坐定时，桌上已经摆放了几瓶红酒。
    “这是什么？”有人问。
    女三大学生笑盈盈地说：“我找他们要的，广告标签我都撕掉了。”
    喝酒可以，但必须边喝边聊天。作为专业人士，导演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女一体操运动员飞快喝完，咽喉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然后像干了老白干一样发言：“我知道我作，我就是想要确定他爱我……我以前的男朋友说我被我妈保护得太好了……我总是被甩，为什么总是我被甩……”
    女二程序员小口啜饮自由的灵魂：“我长得丑吗？不丑吧。我成绩很好，上了班也很能干。谈恋爱我也不要礼物，我是想体贴他，结果反倒被他说廉价。男的好像只喜欢那种有意思的人。他们就是受虐狂，喜欢爱折腾的。”
    女三大学生乐呵呵地摆弄醒酒器：“不用太着急吧？我想随缘。假如我喜欢谁，我就千方百计去追。他要是对我没意思，那我也不强求。如果一直没遇到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我就不谈恋爱好了。宁缺毋滥。最近我有点觉得技巧没什么意义了，搞得我很累，还不如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女四偶像全程一言不发，只顾着咽下红酒。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腕上的手链。
    这一举动引起了卫岚的注意。
    “那是鞠艺彬做的吧？”卫岚仗着酒精上头说，“给我！”
    “他都那样对你了……就不给你！”颜涩也有点醉了。她本来酒量就不怎么好。
    “给我！”卫岚起身绕过桌子，想要来捉她，结果因为绊到导演那边的三脚架而摔了一跤。点燃的柳絮飘到工作人员身上，马上，室内就全都乱成一团。
    颜涩笑得前仰后合，一下没坐稳，也从椅子上摔了下去。长发缱绻，她躺在地上，一只手无力地摸索到另一侧，勾住那什么含义都没有的手链，从手掌上取下来。
    于公，她要攻略罗佳峪，像本泽马一样，不管遇到乌奈·西蒙还是扬·奥布拉克，都毫不动摇地一脚射门。
    于私，她不能与他再续前缘。
    所以说，他们的久别重逢真的是巧合吗？他是瞄准酬劳，或者与其他人的邂逅机会才来的，然后意外与她相遇了吗？
    颜涩有种预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的心理活动和行为举止都有可能反复无常。她或许会去接近罗佳峪，但也有可能突然良心作祟，逼自己离他远远的。万一她马有失蹄，节目组又没剪辑好，直接放出去播出就糟了。观众一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可是，捉摸不透正是恋爱的特质之一。也是自青春期以来，她能从中得到的乐趣之一。
    颜涩醉了。
    工作人员及时撤离，该加班的加班，该休息的休息。其他嘉宾纷纷洗漱休息，颜涩也回到了卧室。
    她洗过澡，换上睡裙，在床上闭上眼躺了一会儿。被酒填满的身体很不舒服。是肝脏吧，肝脏在分解酒精。她的手在肚子上摸索。肝在哪里来着？胃也很难受，胃在什么位置去了？她生物早就还给初中老师了。
    醉醺醺的颜涩十分苦涩，非常委屈，委屈于自己居然不知道肝和胃在哪里。
    她真的太笨了。
    不像某个人，考大学还跳级，学校又那么好，脑子里只有他的模型，还年纪轻轻就当了老师。
    颜涩打完酒嗝，偷偷抿起了嘴。
    好委屈。
    心好难受。
    颜涩忽然发现，不舒服的不是肝，也不是胃，而是心脏。她很难过，她正伤心着呢。颜涩支起身来，在一片死寂中下了楼。
    楼下的工作人员和她打了个招呼，只当她要出去散散步。颜涩走到院子里，沿着别墅的阶梯下去。夜风很凉，但天空中没有月亮。她有点后悔没多穿几件了，唯有抱紧手臂，加快脚步往前走。
    她不打算离开，也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仅仅只是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
    颜涩是来发酒疯的。
    她看到楼梯下面有个比较高的扶手，扶手另一端种了桂树，就算不开花也能闻到清香。从下面看，那里也能充当墙。酒精让她变迟钝了，颜涩脑筋僵硬，居然选择四肢并用，不顾形象地爬上去。
    酒疯子跪在矮墙顶端，用手扶着蹲好。
    下面看起来一点都不高，至少，比起她姑姑家庭院的围墙要低多了。想咒骂两句某人的缺点，但又不可否认她也喜欢他的那些地方。
    颜涩慢吞吞地往下跳。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却没有着急直起身。蹲下和弯腰的时候，难受的感觉好像会好一点。但她最后总还是要直起身来的。
    颜涩站直了，挺直了背。她转过身，决定再来一次。
    颜涩爬到矮墙顶端，大概是体力耗费了，这一次比刚才累。眼泪好像要出来了，她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一点一滴地沉浸在记忆中。再休息一下就好，再在那之中麻醉一下就好。
    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罗佳峪。
    他是来扔垃圾的。喝醉酒跳墙玩的人有毛病，大半夜还打扫卫生的人也没正常到哪去。颜涩旁边是繁茂的树木枝叶，罗佳峪站在墙下。“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朝她伸出了手。
    她蹲在墙顶端，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身体里传来熟悉的感觉。
    至少她知道心脏在哪里。
    颜涩把手放在他手心，然后纵身一跃。
    作者有话说：
    擦果汁这个梗是来自国内版心脏信号里一个擦裙子的事情，我有点不记得哪一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