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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

    短短一分钟,裴箴言的心里路程可谓跌宕起伏。
    先是不可置信,三魂六魄全部抽离出去,他在空空如也的廊道上怔愣片刻,待第一缕魂魄归位,情绪便立即切换成火冒三丈。
    怀揣着老子踏马才不稀罕你的外套的雷霆之怒,他来到西户门口一把捡起衣服,打算直接丢下19楼去。
    宁可冻死也不稀罕穿陆仅这个赤佬的衣服。
    把衣服伸到窗外的那一刻,有一丝苟延残喘的理智提醒他高空抛物是不对的。
    再一转念,一件衣服砸不死人,他爱怎么丢怎么丢。
    可是等等这衣服怎么越看越眼熟?
    就让它再多活五秒钟。好奇心作祟,裴箴言勉为其难把外套拿回来,唰地抖开了,背部的青鸟刺绣图案展现眼前。
    这何止是眼熟,这根本就是他的衣服。
    当年买到这件限量联名款的潮牌还费了点心思,结果没穿两回就找不见了,他一口咬定肯定是汤女士给他收拾房间的时候弄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气得汤女士后来再也没给他整理过房间,放言要让他死在狗窝里。
    合着它一直在陆仅那,大约是哪次过去玩的时候落下的。
    既然是自己的东西,裴箴言当然不会蠢到跟自己过不去,他在心里默默向汤女士念了两声不好意思,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了。
    除此之外,他还在口袋里摸到一把钞票,共计两百六十七块五毛,够他去外面吃顿饱饭,或者打车去锦城任何地方,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身体在外套的御寒作用下回暖不少,裴箴言连钱带手揣进兜里,想着到物业办公室借个电话找开锁公司,然后去外面买点吃的垫肚子。
    等电梯的空隙,他的思维重新聚焦到跟陆仅的新仇旧恨上面,越想越上头,恨不得调头回去一脚踹开陆仅的家门跟那头白眼狼打个你死我活。
    电梯的叮声及时阻止了他的暴力冲动,他勉强打消念头,泄愤地爆了句粗:陆全你妈的后半句话在看清电梯里的人的那瞬间仓皇咽回肚子,犹如一台两百二十迈狂飙的车被踩下紧急制动,险些没刹住。
    电梯里的人手里拎满大包小包,其中包括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一个便当袋,还有三大袋超市战利品,半透明的购物袋里装着新鲜蔬果和鱼肉之类的食材,还有洗发水沐浴乳等生活用品。
    陆凝霜瘦削的脸上隐约带了丝憔悴的病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万分惊喜道:箴言,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箴言:
    好一个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家一家三口都姓陆,这也是陆仅名字的由来。
    陆仅小时候第一次跟裴箴言解释自己名字的时候,裴箴言非常煞风景地问他:那你怎么不叫陆全,代表你全家都姓陆?
    陆仅:
    裴箴言从陆仅的白眼里读懂了他对这个名字的排斥,可他恰好就是那种别人越讨厌什么他越喜欢对着干的性子,从此陆全长陆全短叫得欢快,为此没少跟陆仅吵架打架。
    自陆家搬走,裴箴言就没怎么见过陆凝霜了,也就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碰过几面。
    从前两户人家住对门,裴家的饭点时间大都没大人在,裴箴言三天两头去陆家蹭饭,可以说是陆家饭喂大的。
    裴箴言就算跟陆仅玩完了,但只要他还有一分良知在,就得对养母心存感激,他收起狰狞的面部表情,低眉敛目、毕恭毕敬唤了声陆阿姨,还发挥绅士风度伸手向陆凝霜的大包小包,我来吧。
    谢谢啊箴言。陆凝霜还没忘记电梯刚开那会裴箴言说的话,追问道,是陆仅跟你说我要来的吗?
    裴箴言:
    大人不知道你妈的有时候不仅仅代表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他总不能说我刚才只是在骂您家狗儿子,不小心一个顺嘴捎上了您,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嗯。
    怪不得呢。陆凝霜恍然大悟,跟他拉起了家常,你妈妈在家吗?
    裴箴言:没有。
    她工作还这么忙啊?
    是啊,更忙了。
    俩人寒暄着走向西户,陆凝霜走路速度异常的慢,脚步还有些跛。
    裴箴言关切地问了一嘴:陆阿姨,你的脚
    陆凝霜抬手捂住口鼻干咳一声,不太自在地回答说:哦,这个啊,前两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裴箴言察觉到,但没有多问,正巧他们也已经来到陆家门口,他把袋子放到地上,跟陆凝霜告别:那,陆阿姨我就先走了。
    你还没吃饭吧?陆凝霜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便当袋,我给陆仅做了饭,你也一起吃,有你最喜欢的番茄土豆炖牛腩是你最喜欢的吧,我应该没记错。
    一想到跟陆仅共进晚餐的场景,裴箴言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连声拒绝:不了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陆仅都没吃,你怎么会吃过了?陆凝霜一听就找到了破绽。
    陆仅没吃,怎么他就也肯定没吃了。
    兄弟都没得当两年了,还得背着当兄弟的锅,这跟分期买手机结果手机被偷了还得继续还贷款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手机两年早该还完贷款了。
    陆阿姨,真的不用了,我
    你以前天天来我们家吃饭,怎么长大了学会客套了?陆凝霜拽紧他的手臂,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随着微弱的门锁解锁音响起,她将家门拉到最大,以示对裴箴言最诚挚的邀请和最热烈的欢迎。
    玄关处,陆仅倚墙抄着手臂,肩上站了只气质与他非常接近的猫,一人一猫各自顶了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脸,正面与屋外的人打了个照面,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陆仅的猫是只灰色的公猫,年约三岁,亲戚家的小母猫溜出门一趟回来肚子就一天天大了起来,几个月后生下一窝不知道跟什么品种混的小串串,亲戚养不了那么多宠物,只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把小猫送给各路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最后剩下一只又凶又不粘人的最不讨喜,到处没人要,亲戚好说歹说塞给了前去作客的陆凝霜。
    换了新环境,小猫谁也不理,缩在窝里不出来,裴箴言比陆仅新奇,凑在猫笼前逗了半天,小猫甩都不甩他,裴箴言从它的眼神里得出结论,陆全的猫不是怕生,它是单纯的拽,跟它主人一个德行。
    裴箴言一意孤行,不顾小猫的抗拒非要薅人家的猫头:陆全,你给你猫儿子起个名字呗。
    陆仅一点也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更别说浪费脑细胞给它想名字,遂敷衍道:猫。
    裴箴言为小猫打抱不平:你爸妈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怎么没给你起个人?
    陆仅:
    裴箴言给小猫争取权益:你好歹给它加个小吧。
    猫:加个小字又好到哪里了!
    陆小猫,一个竭尽朴实无华所能事的名字就此拍板。
    陆仅在裴箴言那也多了个新的外号,陆小人。
    无微不至的陆凝霜,陆小猫看不上;热情的裴箴言,陆小猫嫌烦;可能是同类相吸,它只喜欢高冷的陆仅。
    在陆仅面前,陆小猫可以随时随地化身为一只求抚摸的粘人精。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只卖萌的小猫咪,哪怕陆仅也不能。
    自打认栽,对猫儿子也算千娇百宠。
    但陆仅是对陆小猫动过一次手的,为了裴箴言。
    裴箴言喜欢跟别人唱反调的贱格十几年如一日,陆小猫越不爱搭理他,他就越喜欢招惹它,终于有一天,烦不胜烦忍无可忍的陆小猫向他亮出利爪,狠狠挠了上去。
    裴箴言防不胜防,从脸到脖子霎时出现几道长长的血痕。
    陆小猫挨了陆仅结结实实一顿胖揍,还被关了整整两天禁闭,半粒猫粮都没让吃,要不是陆凝霜求情,陆仅还没打算那么快放猫。
    陆小猫重见天日第一件事不是吃饭喝水,而是凑到陆仅脚边磨蹭,撒娇认错。
    陆仅冷眼旁观半天,才捏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寒着嗓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要是破了相,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冤有头债有主,陆小猫从此和裴箴言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但它只敢暗戳戳甩裴箴言脸子,从来不敢当着陆仅的面造次,大部分时间,它都在仇人面前伏低做小,度过了很长一段苟且偷生的暗黑岁月。
    两年不见,陆小猫依然深深铭记裴箴言那张脸,复仇的火焰在它心中熊熊燃烧,它通过察言观色,捕获到陆仅和裴箴言之间的火药味,并从中得出陆仅现在跟它才是一伙的重要情报。
    陆小猫农奴翻身,胆识迅速膨胀,它高站在陆仅肩头,狐假虎威地炸起浑身的毛、眯起眼睛、龇起牙,冲裴箴言发出一声糅杂了愤怒、屈辱、报复、痛快和炫耀于一体的复杂咆哮。气吞山河的怒嗥吼到一半,陆小猫因为心情太过激动,从陆仅肩头踩空掉落,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失重感导致它的咆哮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狂野小老虎和失足病猫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陆小猫手忙脚乱挥舞四肢,在空中瞎扑棱一阵,却没能抓住任何可以救命的稻草,它逃不脱地心引力,肥硕的身躯如陨石落地,摔出一声巨响,令楼下住户十分担心天花板被砸穿。
    整段垮掉。
    裴箴言想嘲笑这只蠢猫,但不想打破自己在陆仅面前冷酷无情的形象。
    陆仅也笑不出来,他被自家宠物丢尽了脸面。
    只有陆凝霜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扶着墙捧腹大笑。
    陆小猫虽然只是只牲畜,但该有的自尊心一点不少,它在地上趴了一阵,大概是陆凝霜越来越夸张的笑声终于让它意识到装死这招不奏效,它恼羞成怒,发疯似的蹿了起来,像只小风火轮似的一溜烟钻到了沙发底下,以消极逃避的态度,非常失败地处理了此次公关危机。
    陆小猫都能品出来的战火,陆凝霜当然更没遗漏,等笑够了,她抹着眼角笑出的泪花问两个男生:你们又吵架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两个男生各自冷淡撇开目光。
    陆凝霜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她使力拉裴箴言进门:来,进来,箴言,你是到陆阿姨家来,不是到陆仅家里。
    两个男生小的时候,吵架以后谁也不理谁,每当这时,就需要陆凝霜祭出这句话,有了这句话裴箴言就能心安理得到陆家吃饭他去的是陆阿姨家,跟陆仅没有关系,只不过陆阿姨家刚好有陆仅在而已。
    通常情况下,用不着等到吃完饭,两个男孩子就已经和好如初。
    这是裴箴言小时候自欺欺人的把戏,现在想来简直幼稚得发指,可陆凝霜哄他都哄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执意离开,未免太不识好歹。
    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为了陆阿姨再幼稚一次。
    第7章
    陆凝霜怕裴箴言跑了似的,紧紧把他拉到餐桌前才松手。
    陆仅单独留在后头,他视线下落至陆凝霜竭力试图装作正常,却明显瘸拐的腿上,眼神顿时一凌。
    陆凝霜把裴箴言按在座位上坐下,然后从保温袋中拿出几个便当盒来,一一打开:饭虽然做的不多,不过好在菜够多,应该够你们两个吃饱了。
    热腾腾的食物散发白气,袅袅上升散在半空中,令人食欲大开的香味钻进鼻腔,裴箴言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勉强了。
    陆凝霜是个满分贤妻良母,厨艺比汤婉约女士至少强了一百个舌尖上的中国。
    自两年前陆家搬走以来,裴箴言的日常三餐长期徘徊于温饱线上,标准低到饿不死就行,大多解决于学校食堂和外卖,家里还换过几个没能让他满意的家政阿姨,想提升生活品质就只能去外面吃大餐,但再高档的餐厅也比不得质朴又美味的家常菜来得踏实舒服。
    陆仅在裴箴言斜对面方向坐下来,只是干坐,连脸上的口罩都未曾摘下。
    阿仅,怎么不吃。陆凝霜把筷子递过去,殷切地催促,吃呀。
    她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不太明显的讨好,连称呼也用了昵称。
    陆仅接过筷子,但没有动筷。
    反观裴箴言风卷残云,完全没有装客的意思,怎么看都比陆仅更像这间屋子的主人,几口松软的米饭裹着咸淡适宜的酱牛肉和煮到烂熟的土豆下肚,缓解了腹中饥肠辘辘的难受。
    他一方面确实是饿,一方面想早点吃完早点离开,毕竟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改变他现在正待在死对头家里吃饭的客观事实。
    安静的空间里,陆仅的手机震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仅将手机从大衣口袋中拿出来看了眼,没接,只是把手机放在桌上,往前推了一把。
    裴箴言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似是冲着自己而来,借着刘海掩映往手机屏幕一看,来电显示汤阿姨。
    但裴箴言不想碰陆仅的手机。
    僵持约莫两秒,陆仅按下接听,开了免提,又给了裴箴言自欺欺人的机会我只是跟我妈讲话而已,只不过恰好是陆仅的手机充当了传播媒介。
    阿仅,箴言跟你在一起吗?汤婉约焦急的声线从扬声器中传来,和陆凝霜一样,她也以为两个孩子依然是很要好的朋友。
    裴箴言囫囵咽下嘴里的米饭,开口:怎么了?
    听出儿子的声音,汤婉约松了一口气,随即责备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爸想问你修完门没有,修完他来接你,结果怎么都打不通你手机和家里座机,怕你出事就问到我这里来了。
    裴正和汤婉约在裴箴言13岁那年离婚,裴箴言跟汤婉约,每逢周末到裴正那里住,这周因为要修门,就跟裴正说不过去了。
    手机落家里了。裴箴言往嘴里塞了口米饭,含糊不清地说,你叫个开锁公司吧,我又把你钥匙锁里面了。
    这话一出来,汤婉约果不其然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
    裴箴言没心没肺地继续进食,权当她的话是下饭菜。
    陆凝霜心疼汤婉约的口水,打断说:婉约,是我,陆仅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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