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2)
晚上自然有饭局。十月的北方比江城更冷,傍晚时分,天空飘了点毛毛细雨。
饭桌上,程苏然坐在江虞身边,今天时间比较赶,没空提前吃东西垫肚子,她已经做好不动筷子的准备,力求饭局圆满。
可是江虞却突然说起了法语。
Anais,On l'aime pour sa beaut sai classique
?
程苏然愣住。
几位法国人也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又继续交谈。
趁其他人说话,江虞偏头看了程苏然一眼,压低声音道:别饿肚子,快吃点东西。随后又转回去。
程苏然眼中流露出震惊之色。
这人
什么时候学的?
但她听了两句,很快就发现,江虞只是个半吊子,水平大概与国内初三学生的英语差不多,用词都非常简单。
是在为她争取吃饭的时间。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掐住了,隐隐作痛,程苏然鼻头发酸,也不敢再耽误时间,抓紧吃东西。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程苏然有点撑。
回到公寓,江虞先洗澡。
程苏然坐在沙发上,一边翻看明天的会议资料,一边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心里乱糟糟的,无法集中精神。
等江虞出来了她再进去。
浴室里弥漫着香味,清芬,迷醉,是熟悉的香根鸢尾。
她洗得格外久。
从浴室出来,客厅里空无一人,程苏然下意识寻找江虞的身影,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她。
披散着头发,宽松的酒红色睡袍束起了腰,线条曼妙,一双纤细的小腿又长又直。
性感又魅惑。
程苏然注视着那背影,脸颊微热,心跳不自觉快了许多。她走上前,来到江虞身后,你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那背影僵了僵,而后转过来。
最近两年,江虞眉眼温柔地笑,双目有些失焦,与这个圈子的人打交道,总要会一点,应付简单的交流没问题,但是肯定比不上你专业的。
然然就在眼前。
她好想抱她。
噢
程苏然深深地望着她,许久,轻声道:谢谢。
什么?
为我争取时间。
江虞了然,抿嘴笑了笑,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自从经历过上次大会,她就知道了,饭局陪同是很难熬的,所有人都可以吃东西,唯独翻译要饿着肚子集中注意力。
已经有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因为那是她的然然。
你早点睡吧,我再看会儿资料。程苏然回以微笑,眼睛里有了点点星光。
江虞摇头:还没这么早。
二人之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程苏然没再多说,捧着会议资料坐到了沙发上,余光注意到江虞也坐了下来,翻着来时那本文件,不知道是合同还是别的什么。
她顿时无法集中精神了。
看着看着,胃部隐隐传来胀痛感,先是一阵一阵的,然后渐渐是连续不断地绞痛
程苏然捂住肚子,身体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克制不住的抽气声。
嘶
疼。
然然?江虞发觉她脸色不对,放下文件坐过去,怎么了?
肚子疼程苏然咬着牙说。
江虞伸手摸了摸她捂住的地方,皱起眉,这是胃。
嗯
怎么会胃疼?平时经常疼吗?
不会,程苏然抽着气,可能是晚上吃了很多糯米做的东西
见她额头渗出了汗珠,表情痛苦,江虞心急如焚,起身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没找到药品,才想起来这不是酒店。
她二话不说披上外套,拎起了包,然然,等我一下,我出去买药。
程苏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离开了。
夜里九点多,寒气深重,附近药店还有在营业的,江虞披着满身寒气去买了胃药、消化药,匆匆忙忙跑回来。
客厅里却没人。
然然?她大声喊。
主卧传来压抑的低咛:我在这里
江虞放下包,倒了杯温开水,带着药进了房间。
卧室灯光是黯弱的暖黄色,程苏然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发出一阵阵痛苦的抽气声。
药来了,然然江虞把水放在床头柜边,伸手扶她起来,长臂牢牢将人圈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剥出药片,送到她嘴边。
怀里鸢尾香愈发浓郁,程苏然依偎着她,有些贪恋,乖乖吃下了嘴边的药片,接过她递来的水,吞咽下去。
唔。
江虞抱着她,柔声安慰:一会儿就不疼了。
程苏然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静谧之中,充斥着彼此急促的呼吸,杂乱的心跳,香味与体温慢慢交织、融合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程苏然感觉到疼痛逐渐减轻,直到消失,铺天盖地的困意席卷而来,她上下眼皮直打架
然然,还疼吗?江虞紧张地问。
回答她的只有沉寂。
睡着了。
江虞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把人放平躺下,拉过被子盖住,起身欲走。
姐姐熟睡中的程苏然发出一声呢喃。
江虞身形一僵。
第98章
幻听?
江虞猛然转身。
床上的人睡得正香,头歪向一边,黯弱的灯光如流水般洒在她脸庞,恬静安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口中发出喃喃轻语:
姐姐唔别
低弱的声音像是撒娇。
江虞呼吸一滞,确定了不是自己幻听,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坐下来,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人。
姐姐
唔姐姐别走
程苏然侧着脸,乌黑的发丝在灯下泛着莹润光泽,缝隙间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小嘴自然撇下一点弧度,眉心显出褶皱,像是在做痛苦的梦。
她一直喊着姐姐。
江虞眼眶渐酸,视线里女人的脸模糊成一团光影。
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滑落下来。
姐姐姐姐睡梦中的程苏然噘起了嘴,哼哼唧唧。
这一刻,江虞心里脆弱的防御被冲垮了,她抹了抹脸,俯身凑到程苏然耳边,哽咽着小声说:姐姐在
怕吵醒熟睡的人,她不敢靠得太近,却又忍不住想近一点,想吻她,想抱她。
别走唔
不走,江虞泪流满面,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柔声安抚,姐姐不走,睡吧,乖。
她握住程苏然的手。
姐姐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江虞背靠住床头,仰面闭上眼,无声地抽泣。
这些天以来心绪起起伏伏,她摸不透然然的心思,进一步,怕惹来厌烦,退一步,怕永远失去,就这样进进退退,在原处茫然踏步。
仿佛掉进了汪洋大海,抱着唯一一块浮木漫无目的地漂啊漂,不知会漂去哪里,没有终点,没有边际。
中秋节那天晚上回去后,她想了很久很久,或许然然是真的不愿意再与自己有任何瓜葛,或许自己真的打扰到然然了,看见她,然然不会快乐,只会痛苦,她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然然面前不过是骚扰。
她想,干脆就这样算了吧,放弃吧,然然现在过得很好,有家有事业有朋友,她何苦还要再去给对方心里添堵。
至于她自己,独身到老就好。
她以为她的灵魂已经死去。
但是今天它死而复生了。
然然会梦见她,喊她一声思念已久的姐姐,是不是就意味着心里还有她的一点点位置?江虞安慰自己,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
漂浮在海面许久的她终于望见了陆地。
这条路亦有了终点。
静坐着,眼泪逐渐干涸,耳边的梦呓也停住了,只余下平稳深长的呼吸声。江虞睁开眼,看着熟睡中程苏然柔美的侧脸,有些不舍。
她是不是该走了?
唉
江虞叹息,弯下腰,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心中万分不舍。
如果夜里然然再次梦见她,喊她了,怎么办?她在的话,至少还能安抚一下,让然然睡个好觉她不断劝服自己,越想越不愿走了,目光瞥向大床另一侧。
一米五的床足够睡两个人。
江虞心生动摇,轻手轻脚地去上了个厕所,关掉客厅灯,拿了两个抱枕回到房间,把设置好闹钟的手机放到床头,从另一侧爬上了床。
她把抱枕侧竖起来,放在两人中间,隔开了一道安全线。
关灯,躺下去。
黑暗在静谧中悄然蔓延
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江虞心口发痒,像烟瘾犯了的感觉,她伸手穿过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小心地摸了摸。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是然然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十指相扣。
然后彻底安心地睡去。
翌日早晨,闹钟响了。
半梦半醒间,程苏然感觉自己被软软热热的东西包围了,像是躺在棉花里,她舒服得埋脸蹭了蹭,迷迷糊糊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姐姐?
程苏然怔怔地失神,一时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闹钟还在响,江虞发出一声呓语,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一秒,两秒,三秒程苏然一个激灵,爬起来,你怎么在我这里?
她慌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糟糕。
江虞意识到不好,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说:昨天晚上你胃痛,吃过药睡着了,我不放心,所以说着她环视四周,我记得我在中间放了两个枕头,怎么没了?
抱枕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这下说不清楚了。
江虞心里有点慌,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只淡淡道:应该是晚上睡觉不小心踢下去了吧。
程苏然盯着她。
想起来了。
昨晚突然胃痛,江虞去买药,喂她吃,然后她就睡着了,再后来便没有了印象。
然然江虞轻声唤她,你信我吗?
程苏然红着脸点头:信。
江虞笑了。
十点钟的谈判会,江虞一行人准时抵达。这次采用交传的方式,单方说完一句,译员再翻一句,准确率比同传更高,程苏然在会议中挑起了大梁,她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整场会一个小时,以双方成功签下合同结束,再一起去吃午餐。
临别时,江虞用手机拍了几张合照,然后回公寓收拾行李。
程苏然不随她们一起回去,但要换酒店住,收拾好东西便坐在沙发上等待,捧着平板背单词。
然然,你是打算在这里多玩几天吗?江虞推着小箱子从房间出来。
程苏然摇头,眼皮都没抬一下,说:以前外交部的同事约我吃饭,多住一晚。
男同事?
女的,我以前上司。
什么上司?
翻译司法语处的副处长程苏然顺口说下去,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皱起了眉。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江虞抿嘴笑了笑,大方承认:好奇。
噢程苏然反倒无话可说。
那我走了?江虞不舍地看着她。
嗯。
程苏然垂眸,目光落在平板上密密麻麻的西语和俄语句子,她最近有空就看看,像小学生学英语。
忽然,她想到一件事,抬起了头。
等等
门边身影顿住,转过来。
刚才你拍的合影能发给我吗?
好,江虞拿出手机,旋即又皱眉,我没有你的微信用彩信发吗?
程苏然也是一愣。
两人对视无言。
半晌,程苏然默默点开微信,调出二维码,你扫我吧。
江虞难以置信,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愕,却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她扫完二维码,随后便添加成功了头像是风景图,名字是然。
发吧。程苏然催促道。
发完你会删了我吗?
不会。
江虞弯起嘴角,点开相册,把几张合影发了过去,顺手改备注为我的然然。
我走了。
拜拜。
程苏然放下手机,头也没抬。
大门开了又关,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她重新拿起手机,保存了合影,再点进微信江虞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