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玲珑杀 第77节
因着与谢氏的往来冷淡,孟岱岳早早的向绫华俯首,故而冯氏与嫡女孟锦芙今日的席位座次稍靠前了一些。此外孟清禾额外多留意了一眼曹夫人身旁的幼子,绫罗华服恣意躺在母亲怀里撒娇,全然不知纷扰为何物。
怜姬是谢殊的生母,自从入了曹侍郎的后院,便再不曾与原本的儿子有过联系。看着曹夫人投射在幼子身上的爱溺目光,与望向谢殊时的恐惧无措,是截然不同的。
“夫君你瞧,曹夫人今日也来了,她上回来谢府索求无门,今日倒比上回穿着光鲜亮丽了不少~”
孟清禾故意引着谢殊的目光往曹夫人那方看去,谢殊冷眼旁观了会儿,旋即移开了目光,面色稍显沉郁。
“怎么,你这就受不了了?我满心满眼都是清砚那会儿,夫君待我的态度亦如此刻。”
她戏谑一笑,双手捧住男人的下颌,强钳制着他看向不远处那对母子,共享天伦之乐的场景。
曹夫人很快就注意到那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她只懦懦抬眸望了一眼,眼中的惊惧便止不住的溢出,下意识低下头,将护崽般的将幼子搂在怀中。
孟清禾见此嘴角轻勾,继续在他耳廓处呢喃道:“以你现在的权势,想要她变着法子做一回慈母,应是动动嘴皮的事情,怎么?乐意这般拘着我,就单单这么放过了她?”
谢殊眼波微动,本能的想要启唇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只得生生咽下。
“清禾,你是不同,不要拿她和你比。”
曾经的孟清禾满心满眼都是谢殊,为他赴汤蹈火亦是甘之如饴,怜姬瞒着谢铮衡偷偷生下他与妹妹,就是为了等那个大官重新回到利州时,借着一双儿女嫁入高门去做妾氏。
歌姬与高门妾同为贱籍,一个是人人唾弃的烂命,一个却是荣华不尽的贵主儿。
“怎么不能比,我亦是庶出之身,比曹夫人也高贵不了多少!”
孟清禾心中对谢殊生了龃龉,那道裂痕愈发深邃,她一向偏执,少有得不到的东西,可对于谢殊,她这回是真的彻底死心了。
“瑜娘,你……”
谢殊尚未来得及开口,内廷便响起了一道叫冤喊屈的妇声,他倏尔回神一看,恰是那原本在席间谈笑风生的曹夫人。
“还请女帝为臣妇做主,曹侍郎乃臣妇的夫郎,进宫面圣之后,便再没回来过府上……三日前有人抬尸体前来……还望女帝仁慈,怜惜我孤儿寡母,替我们做主!”
怜姬跪在殿中央,从起先的嘤嘤垂泣到后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这般作态,看得孟清禾霎时来了兴致,她挑了挑眉望向谢殊,脸上满是讥讽:
“曲意逢迎、惺惺作态这一点,夫君你倒和怜姬极为肖似,真不愧是亲母子!”
作者有话说:
虐身虐心男德班教育,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第97章 、虎符
琼霄玉宇, 酒醇堂雅。
“还请女帝陛下为曹家做主!”
在曹夫人的一顿哭诉下,众人纷纷把视线落到偏坐一角饮酒的容景衍身上。怜姬言辞含糊不清,多处似有所隐瞒, 但在场都是明白人,懂的都懂,单看绫华女帝愿不愿意去同那尊大佛交恶了。
“曹侍郎掌管兵部多年,为人刚正不阿, 落得如此下场确实……”
席下一阵唏嘘, 加之孤儿寡母本就势弱无依, 那曹夫人又生得那般出众的相貌, 犹存的风韵着实令在场的高官宗亲起了些许旁的龌龊心思。
“容将军可有想为自己辩解的?但说无妨。”
绫华倾身行至容景衍案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曹夫人是自己授意在宴上冲着他来寻不快的。
怀淑这几日幽居殿内闭门不出, 大抵也是为了避着容景衍。他向来肆无忌惮、桀骜不驯, 总要叫他吃些苦头。
“人是我处置的, 擅闯御殿乃是死罪,女帝陛下当真不知?”
容景衍挑了挑眉,语气颇为嘲讽。方才他并未朝着绫华行君臣之礼,他今日屈尊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顾泠朝,他的怀淑殿下。
“定罪处刑是帝王的事情, 容将军一介臣子越俎代庖, 不觉得有些过了么?”
沈尧安今日换上了原先的飞鱼燕纹宦服, 手托拂尘立于女帝身侧, 眸色晦暗, 隐隐带着斥责。
“可在那时, 女帝尚还是公主殿下。即便是现在……国号未改、诸侯盘踞环伺, 您真的不需要臣下么?”
容景衍举杯添盏,将其中辛烈一饮而尽,似是而非的威胁戏谑口吻,叫在场官员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
沈尧安气极正欲上前,却被绫华抬手拦下,她一身明黄的龙袍显眼,现下虽还是帝女之姿,可谢太后那方已然松口,继承大统的只会是她。
“朕心知将军今日因何而来,怀淑是朕的皇姐,朕不但要给她恢复金枝玉叶的尊荣,还要赐她镇国长公主的封号,拳拳相护的手足之情实在难得,这些年皇姐暗地里为朕做的牺牲,朕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敢问将军,你又能给她什么?”
“一个将军府的妾氏之位,亦或是将先代帝王对容家的迫害重新加诸在皇姐身上么?那么恕朕直言,哪怕拱手让出这河山万里,放任八方诸侯把朕说成是女帝槐那样的人,朕也不会指望将军的一兵一卒!”
绫华气势咄咄,丝毫未曾将容景衍与之相制衡的筹码放在眼中,与其今后被处处制肘,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同他表明立场。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鼓掌声自一旁响起。
谢殊起身看了眼容景衍极为难看的神色,及时站了出来调和。
“女帝好胆识,但大燕江山可经不起您如此大阵仗的造作。”
原本肃静的群臣再度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多以谢殊马首是瞻,即便是方才向绫华朝贺的君臣之礼,也是在‘谢大人’的默许下进行的。
自谢殊掌权以来,其势比以往谢铮衡更甚,摄政大臣非是浪得虚名,其手中实打实的权柄,也比如今的绫华殿下多出许多。
“照谢大人的意思,是要朕出卖皇姐苟且偷生了?”
绫华眉目一凛,藏于袖中的双手蓦然收紧,露出根根泛白的指节,谢氏从血脉渊源上来看,虽也算作自己的母族,可他们自始至终都选择站在傅珵身后,更有甚者在两权相害之际,第一个会被牺牲掉的,也是她的公主之尊。
“陛下多虑了,臣不敢妄加揣度圣意。”
谢殊姿态恭谦,低眉垂目,视线多数时候还是放在孟清禾的身上。
绫华冷笑,抬袖将素手虚搭在沈尧安掌间,她雍容华贵、体态轻盈,眉宇间一点英气毕露。
她隔着不远的一段距离与孟清禾四目相对,两人这般相视许久,最终还是绫华最先迈出步子,越过徐徐走到案前,开口道:
“阿瑜,朕已查到他与嫣然的下落,是去是留,在你。”
孟清禾瞳孔骤而一缩,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她似乎没有了留在兆京的意义,即便不去寻傅翊,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陛下,社稷为重,臣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谢殊云袖一甩,疾步来到孟清禾身前,大掌不自觉握紧了她的腕骨,眉心轻蹙。
“阿瑜会一直呆在我身边,无论生死。”
男人尾音咬的极重,谢殊感到自己的心底涌出一阵巨大的恐慌感,他习惯了孟清禾呆在身边的日子,从何时起,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情愫一点一点渗透内里,直至与他原本寒冷凝寂的心融为一体,再度变得有温度起来。
感受到男人动作里夹杂的情绪,孟清禾唇角轻抿,露出一声嘲讽的冷笑,自顾将手重新拢回袖中,姿态决绝利落,谢殊掌间倏尔一空,愣神半晌才缓过神来,那股心口发慌发闷的烦躁感悄然滋生。
“谢殊,我现在不要你了。”
孟清禾含胸垂首,与他间隔着小半寸距离,自顾拿起杯盏小口饮嗫着杯中的果酒,她今日本就是来找绫华的,可眼下谢殊也在,恐是难以抽身去与绫华独处邀谈。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大殿门口起了一阵骚动,顾泠朝不知何时在一众仆从的拥簇间走进了殿内,她如今恢复了帝女身份,又是绫华的亲长姐,华服加身自是不再话下。
“怀淑,你来了,不是身体不适,可有请太医仔细瞧过?”
自怀淑恢复身份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宫内,少有出来走动的时候,明明是从小长大无比熟悉的地方,却在这几日变得尤为陌生。
顾泠朝摇了摇头,眸光木然的在四周扫了一圈儿,最终落到了坐在边隅自独酌的容景衍身上。
“叫他出兵先镇压了八方诸侯,否则兆京不保!”
容景衍要什么,怀淑心底清楚的很,绫华手底的私兵虽也勇武却远远比不上这些年在北疆厮杀的猛士,她是亲眼见过西域蛮夷是何等凶残,这里的八方诸侯个个亦不是省油的灯。
荣王傅庭勾结蛮夷的密报早在数月前就送到了她的手上,眼下当务之急是平叛,绝不可由着绫华意气用事。
绫华眼眸一敛,面上微露不悦,但碍于怀淑在场并未再像之前那般疾言厉色,反倒柔和了几分语调,却依旧面露踌躇。
她与父皇怀帝不同,万万不会拿自己身边至亲之人的幸福来作为稳固江山的筹码,这样换来的海晏河清太过残忍,且需得仰仗别人的江山,定是坐不长久。
不由绫华开口分说,顾泠朝已然径直走向了华宴上那处偏僻的角落。
“容景衍,你随我去平定诸侯之乱,再耽搁不得了。”
容景衍原本黯淡的脸上染上些许微漾,这场无聊至极的宫宴,他没有白来,整个皇城值得自己心甘情愿被绫华拘在此处的唯一理由,就是她顾泠朝。
“泠娘,你可愿嫁我,我定在兆京朱雀长街铺设十里红妆,迎你入府。”
他身上散发着果酒浅浅的微醺,香香甜甜腻人地紧,与平日里的做派大相径庭。
顾泠朝不语,半跪坐在他身旁的席垫上,身子略向前倾,探过他的玉带一侧悬系着的锦囊,动作极为熟稔的从中取出半块虎符来。
容景衍单手支颐撑着下颌,既未多言也不反抗,鼻尖轻嗅了嗅她发间的沁人心脾的幽氛,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她明知道他容家麾下的那些兵马,向来只认主帅,根本不看这些个玄铁铸成的死物。虎符,不过是个在面上应付皇帝的死物罢了。
“绫华,你且放下心来,虎符我门掌管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顾泠朝拉过女帝的手,将手里的虎符递到了绫华的掌心,顺着明黄龙袍一侧的袖角,把绫华的指节握紧。
容家手底的大军各个骁勇善战,有容景衍在虎符自然只是一块死物,可若是他死了呢?持有虎符者,又将成为他们新的主人。
思及此,顾泠朝眼底划过一丝暗芒,池家虽也有一定募兵能用以作战,但绫华想要坐稳帝位,这支所向披靡军队必是不可或缺。
“谢大人,眼下危机四伏,可否劳烦您也将另外半块虎符交由到陛下手上。”
谢殊正拥着孟清禾企图更亲近她一些,闻声倏尔抬眸,眸光闪过一丝狡黠。
“此事我听瑜娘的。”
言罢,男人双手微张,露出一丝缝隙,将袖内缝制密口中藏放着的小物件取出,一一摆放在面前的小桌上。
顾泠朝走到孟清禾跟前,淡淡朝她使了个眼色。
孟清禾会意,伸手拿起案台中央摆着的一枚令符当着谢殊,面无表情的递了过去。
两块虎符合二为一,皆被交付到了绫华手中。
端王傅珵的疯症日益发作的频繁起来,太医即便每日请脉三次,亦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叫谢太后愈发不安起来。
池皊鸢那般决绝在他跟前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甚至没有给他留一句话,甚至连他们之间唯一的骨肉羁绊都一并带走。
人从数丈高的城墙上掉下来,早就摔的面目全非、再难辨认,唯有小世子被紧紧抱在母亲怀里,冰冷白皙的小脸依旧能够可以同往日的音容笑貌合对上。
“福顺呐,你说珵儿的命怎么这般苦,哀家看到他这样,心里更是少不得图添难受伤感。”
自傅曜被当场处死后,谢元昭一夜之间老下来憔悴了许多,她绞着帕子一角,时不时轻拭着眼角的点点泪痕,心下又是一番哀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