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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沙冰 第120节

    她到现在仍旧无法完全接受,还是会刻意压制和妈妈有关的一切记忆,每当快想起来,就强迫自己想一些别的。因为只要记起,就会流泪。
    妈妈说,不希望看到她哭。
    于是她就强忍着,让自己努力变得和妈妈期望的一样,积极又乐观,坚强又坚定。
    但再坚强的人也有软肋的。
    妈妈就是她的软肋。
    她还记得在上个剧组拍戏时,重新走进校园,站在树下时,她是那么、那么地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十六岁。
    因为那时候,妈妈还在。
    她眨掉已经涌出的眼泪,连打字都有些迟缓。
    想到妈妈,会变得难过,可也会变得柔软。
    她说:【我也很想她。】
    【因为太想,所以没办法原谅。】
    顿了半晌,颜宗说:【过年爸不会带那女人回来的,他知道上次你们为这事吵得很厉害。】
    是啊,吵得很厉害。
    厉害到她当时可以什么行李都不带,说走就走。
    只因为毕业的时候,颜文栋带着一个女人出现,说要介绍给她认识。
    说如果她同意了,再介绍给哥哥们。
    毕业的喜悦瞬间跌至谷底,她的大脑拉响警报。
    颜漫知道,他身边这么久没有女人出现,这个见面,也并非那么简单。
    她问介绍的下一步是什么,颜文栋说,如果你们都能接受,我会试着让她和你们相处。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当晚的餐桌上,二人对峙间,她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地问:如果相处正常,下一步,她是不是就会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颜文栋性格强势,听不得她用这样的语气讲话,仿佛自己的决定和选择被质疑,他斥问她在闹什么脾气,又为什么要摆出一幅这样的态度。
    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是在闹脾气,而是她难以置信,母亲那么多年陪伴的光阴,竟然可以在动动手指间就被抹灭掉。
    她还在悼念,而母亲的爱人,已经想要抽身了。
    二人很快因为意见不合争吵起来,几句过后,她选择从家里离开。
    她要的态度很简单,颜文栋道歉,并且不再有任何再娶想法,否则她不会回去。
    但是这么久了,颜文栋好像也都只是固执地认为,她一直在闹脾气。
    一个娇生惯养被宠坏的小公主,因为生活没有达到极端理想化,而发出的脾气。
    因为在闹脾气,所以不用解决事情的本身,只需要劝一劝她,就好了。
    或许连颜文栋都不会知道,妈妈两个字对她的含义。
    屏幕对面,颜宗又和她说了会儿话,说让她开心点,他再劝劝爸。
    这件事的始末颜漫并没说过,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是从颜文栋那里知道,而她不愿多提,站在哥哥们的立场,她也明白他们的担心。
    可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沟通,就能解决的问题。
    颜宗说:【总归,哥哥们都是希望你过得好。】
    颜漫放下手机没有再回,拉开阳台的门,竟听见了雪绒花。
    一粒雪花应景地飘到她鼻尖。
    她想起妈妈说,小时候她总是不肯睡觉,自己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唱这首歌,后来她第一次上台表演,唱的就是这首歌。
    不知道此刻是幻觉还是现实,然而还是难以自控地,再度想起那张温柔的脸。
    思念之中眼泪无需酝酿,她轻而易举地泣不成声,颜漫趴在栏杆上,却用力捂住嘴,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妈妈看到,又会心疼了。
    可这晚还是做了很长的梦,回到有妈妈的时候。
    梦里她真的回到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妈妈好爱她,周末回家会给她做爱吃的菜,会给她煮自己发明的汤,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先护着她,有妈妈在,她好像永远什么都不用担心。
    又从梦里哭着醒来。
    天还没亮,她抵靠在墙边,眼泪像流不完一样从眼眶里滑落,可是妈妈不在了,她再也不是几滴眼泪就能换来一把糖的小孩了。
    她还记得,六月十一号,是妈妈的忌日。
    也只剩几个月就要到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若不是颜宗提起,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是没愈合的伤疤,碰一下都觉得疼。
    当时离开走得太急,很多东西都没带,住在家时处处都有母亲的气息,可现在离开了,想她的时候,也该找些东西陪伴。
    妈妈留给她的东西,她都封在了柜子里,没让人碰过。
    思念泛滥,颜漫忽然很想拿一只妈妈缝过的小玩偶,感受她曾经的气息。
    上午没有工作,颜漫戴好帽子和口罩,叫车回了趟家。
    她之前说,颜文栋不改变自己的决定、不道歉,她就不会再回来,今天只小小地破个例,她依然没有和解也没有原谅他,拿完妈妈留下的东西,她就走。
    一路走到正厅,却始终有人尝试在拦,颜漫隐约有些预感,加快步伐,推开了大门。
    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女声传出:“我能上来看看吗?”
    门砰地一声推开,那女人惊诧地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向下看。
    二楼,站着同样惊诧的颜文栋:“……漫漫?”
    她像是被什么按在了原地,只觉得有无数压力沿着胸腔和背脊向下沉,她走不动路,耳边开始嗡鸣,思绪被人切断,甚至发不出声音。
    心一瞬间凉透。
    颜文栋表情复杂,尝试着再次叫她:“漫漫?”
    “别叫我,”她潜意识猛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我觉得好恶心。”
    ……
    “不是你想的那样,”颜文栋说,“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刚好她在车上——”
    “所以呢?所以她就进家门了?所以她还能上这道楼梯?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么?”颜漫问,“是住进主卧,成为女主人吗?”
    她说:“是吗?”
    这么大的房子,荡出死寂一般的回音。
    那女人也有些意外,开口解释:“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母亲原本住在二楼,我只是想……”
    颜漫没听她在说什么,也并不在乎,她只觉得有什么十分晃眼,走近去看。
    那女人胸口处,是一枚红宝石的胸针。
    她曾见过的,一年前,在颜文栋的书桌上,这枚胸针就摆在他手边,那会儿她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未细想,还以为他或许是给妈妈买的。
    好荒唐,太荒唐了。
    她不敢细想,但还是忍不住指着那枚胸针,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一年前就认识了,是吗?”
    她近乎执拗地,再度重复一遍。
    “一年前,你们已经在发展,恋人的关系了。”
    没人回答她,但此刻的无声,代表默认。
    四年已经很短,何况,他还提前了一年。
    会有人刚认识就买胸针给对方吗?而事件的开始,又是在哪一天?
    妈妈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到底值得吗?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看向颜文栋:“所以,妈妈走的第三年,你就已经想找人取代她了?”
    现实猛然袭击向她,如同带着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
    几个月之前,争执时分,她竟然还天真地以为那只是他新结识的、待发展的女伴,在此刻才知道,原来一年之前,他就早已瞒着所有人,开始了自己的游离。
    现实没给她缓冲的机会,没有任何准备和铺垫,她在这一刻被撞得粉身碎骨,连同着某部分世界观也轰隆隆地倾颓。
    “颜漫,”颜文栋终于开口,“你妈妈已经去世四年了,她生前和走后三年,我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我知道你对你妈妈的爱,后来你不允许任何人再上二楼、不让人去她的房间,我都理解,也同意。”
    他皱起眉:“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在质问谁?难道你要我一辈子都不再娶吗?”
    “不可以吗?”颜漫忍住哭腔,指尖死死陷进肉里,她闭上眼,眼泪就开始决堤,“妈妈为你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她放弃了自己最爱的舞台剧,在人生最好的年华为你生了四个孩子,在走之前,她甚至都没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抽噎起来:“哪怕你一辈子都不再娶呢?”
    “如果走的是你,她会这样吗?如果你为这个家付出了一生最后离开,她一定不会这样对你。”
    “你想要你的人生,那她的人生呢?她被上天拿走的人生,谁能还给她?”
    “哪怕你这辈子谁也不爱就只记得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要她怎么去接受?一辈子几乎都耗在这个家庭的母亲,在短短几年就会被人取代,家里有了新的女主人,慢慢地,提起颜夫人,大家会心照不宣地想起另一个名字,所有人都会毫无负担地、理所当然地忘记她。
    然后她存在的痕迹,就这样残忍地,被最爱的人抹去。
    “她是那么温柔的人,连生气都不会大声说话,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如果我不为她要,那她就什么都没了……”
    颜漫闭上眼,脸颊上都是干掉的泪痕,“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颜文栋:“我也没有对不起她。”
    她一字一顿:“你选择遗忘她,就是对她最大的背叛。”
    “我当然干涉不了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大学毕业那天说要给我介绍个阿姨,我不同意也无法让你收回成命,我和你吵架你以为我是在闹脾气,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呢?你觉得自己悼念亡妻三年,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赐了,是吗?”
    “她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就因为没有人维护她,所以任何人都能取代她吗?”
    颜漫看着女人的胸针,问他:“送胸针的时候,你想过妈妈吗?哪怕只有一秒,你会想如果妈妈还在,这件东西,原本是应该属于她的吗?”
    她想知道回答,但大概率,那是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妈妈对她的意义无可比拟,是她活到现在,绝对、绝对无法退让的一切。
    颜漫转身:“你可以娶任何人,但我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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