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最主要的是他向女妖们解释了自己的来意，手背的伤痕是源于他人的诅咒, 他来平安京, 是为了找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解咒。
    四月一日说这时候的安倍晴明是个老头子, 那么大阴阳师的名号肯定已经很响亮了，外加自己顶着和安倍晴明的母亲出自一个地方的狐妖名号，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花街里的一帮妖怪听说信太之森出来了人选, 来凑热闹看他的时候听到这么一说，都纷纷同情不已，听说安倍晴明最近因为调令离开了平安京去往京外, 可能元日之后才会回来。
    九十九朝心想那我还挺倒霉的。
    他心不在焉，手中转着扇子, 在几个天女的指导下踏步。
    按妖怪的逻辑, 既然人类要选漂亮的巫女请神，那么他们妖怪也要出一个漂亮的狐狸, 但巫女都是实打实从小就修习请神的舞乐，妖怪们觉得自己不能认输，找了几个百年前从海对岸过来的天女来教九十九朝跳舞。
    异国天女教半妖狐狸跳巫女的传统神乐舞九十九朝心中有槽，但不知道要怎么吐。
    他记得平安时代巫女主占卜, 极少有仪式会请巫女，但介于这里的妖怪已经是江户时代来的了, 所以可能讲究的不是人类的道理。
    神乐舞源于岩户神话，天照大神躲入石屋不肯出来光照万物，众神便选了天女在门前起舞引诱天照出现的故事。神道中人多少都知道背后的故事，他本身其实会跳一些，不过觉得在这里没有必要暴露妖怪之外的能力，只好跟着天女们学习。
    慢慢地，他又听到周围的妖怪们议论起来。
    最近经常在花街的入口看到阴阳师的影子。一个骨女抱怨。
    术师也有，长尾的蛇妖用尾巴撷来一朵花放在九十九朝头上，觉得好看地又摘来了几朵，边和其他妖怪说话，这个时代真可怕，我还看见一个术师走过山道，腰上坠着一排虎妖的牙齿，山林里的野兽都不敢靠近，要是被他找到了入口，吉原就麻烦了。
    很多鬼神传说都出自这个时代，但传说中大部分都是良将勇士斩魔杀妖，得到嘉奖的故事，不外乎可以看出来，平安京内很多阴阳师、术师、武将，都是以猎杀妖魔为荣。
    这里的妖怪们不属于这个时代，本身也没有做什么大恶，若是吉原被发现了入口，就是灭顶之灾。
    九十九朝听了几个耳朵，结束今天的练习，回到房间。
    等到清晨妖怪们休息的时候，他把窗户一掀就跑出了茶屋。
    对于妖怪来说，吉原的入口很好找，因为幻境和现实的交界十分明显，九十九朝找到的时候，只看见环境之外霜白结满了天地花草，一线之隔的幻境内春意盎然，贴着寒冬开着一簇簇小花。
    他下意识地抖了抖，披上从女妖那边挖来的褂子就踏出了幻境。
    幻境外有两拨人马，正在对峙。
    元日将近，京中武将术师间猎妖的情绪空前狂热，都想在祭典时向主上奉出除秽解难的喜事，这样来年不仅能有丰厚的赏赐，还能官运亨通，为家族更添一分坚固的基石。
    褂子是浅素色，在冰天白地里掩盖着九十九朝，他灵活地踏在树上，张望到这两拨人的争吵。
    一方是武将，一方是阴阳师，得亏他以前看过点书，勉强认出这两家分别是源氏和藤原氏门下的人。
    两拨人马的目的都是吉原，所以遇上了就极不对付，阴阳怪气得很，但九十九朝的目光却只看了一眼就掠过了他们，看到另一个方向。
    他察觉到树林里还有一个气息在和他一样旁观这个闹剧。
    同一时间，在他的目光看过去的瞬间，他知道对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九十九朝想了想自己的设定，把身体往衣服里缩了缩，就立刻跳下树，往和吉原不同的方向跑去，惊出了一点动静。
    谁！
    谁！？
    素色的衣摆在树林里翻飞，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两拨人马这几日苦苦在附近搜寻那么久，终于见到了线索，纷纷追了上去。
    另一边躲在树里的人微微一愣，便低声对旁边的式神说，朱雀，去帮他。
    是。
    现代。
    京都一间宅邸变成了一座鬼屋，把京都所有术师都惊动了，咒术会当然有所耳闻，派出了咒术师去祓除，却发现鬼屋周边有一圈十分严格的结界。
    无穷无尽的恶念聚集，黑气徘徊缠绕着整座建筑，诅咒的力量呆着无比巨大的威压恐吓着一切接近屋子的人，自身却没有办法离开这个牢笼。
    少有咒术师见过这样的诅咒，咒力量无疑是特级，却带着一个更加坚固的结界出现。
    明明都有结界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下达祓除的指令？五条悟翘起腿，坐在沙发上，对咒术会派来的人说：不去。
    咒术会的成员额头流汗，明明最近突然冒出头的特级诅咒基本都是您
    任谁都知道，因为羂索的术式而醒过来的高级诅咒几乎都是五条悟祓除的，咒术会的成员态度明确，不敢像上次派来的人一样招惹这位大佬，擦了擦汗，只别有心思地问：
    还是这个京都的诅咒有什么特殊的？
    你们没有听说吗，五条悟换了下脚，依旧是一副大咧的模样，妖怪那边说，这是个有主人的恶鬼。
    因为有阴阳师、通灵人等存在，妖怪组织的存在对于咒术会来说，多少都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但很少会有术师把妖怪平等看待，五条悟是个亲近妖怪的特例咒术会都知道，也就是说这份情报应该不是假的，属于阴阳师和妖怪的范畴那边却没有人出来管理，就意味着这个主人是个难搞的货色。
    咒术会平静下来，暗地里先让人去找到这个主人的信息，暂时还没把恶鬼和夏油杰联系在一起。
    一帮蠢货。家入硝子说。
    五条悟无所谓道：反正他们也找不到，我怀疑那家伙都计划好了，杰变成这个样子，咒术会的打探还有之后的准备居然都不带我玩，真不够意思啊。
    家入硝子皱起眉，杰这样真的能恢复正常吗，这样子明明完全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咒灵？
    她听到五条悟发出一声笑，最强的咒术师一手撑着脑袋看着窗外，意味深长地说，可是正常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界定的啊？
    数不尽的亡魂和污秽在黑暗中翻涌厮杀，它们需要食物，但无法离开这里只能本能地去啃噬同类，长长的廊道深处，恶鬼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幕相互蚕噬的炼狱景象。
    他诅咒缠身，无数惨叫和怨恨刺激着他的理智，时而狠厉的杀意因为感觉到屋外有人的接近从他身上迸出，凶戾又森然的邪意让他总想毁灭什么，气息如同触须在宅邸中四处穿梭，折断了好几个亡魂的脖颈。
    咚咚咚。
    最高的小阁楼里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晦暗的气息很快冲了上去，却突然在门前停住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夏油大人。】
    门一直被轻轻敲着，里面敲门的人似乎不急不躁，像是按照设计好的频率敲击木板，每一下每一次间隔的时间和用的力道都很精准。
    门外晦暗的气息却慢慢退回去了，恶鬼也不知道为什么。
    片刻之后，苍白冰冷的恶鬼移动到了外面的廊道，庭院里也都是漆黑一片，丑陋的死尸仍在厮杀和诅咒，他转头，目光似乎穿透这些黑暗看向远处，阁楼上的锁咯哒一声。
    门开了。
    恶鬼四周的景象倏而溶解，构成了一个新的环境。
    宽敞恢弘的古屋，阴暗巨大的屋甍，绘着黑色多芒星的白底灯笼。
    恶鬼环视着，目光骤然集中到了一个点，他的血液像是沸腾了起来，内心重新被某种恶念激荡，冲向了一个藏在门板之后探头的小影子。
    小孩惯例地探头在门外望了望，没发现有佣人在附近，放心地踏出了门。
    穿过恶鬼伸过来的滚滚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一回到平安时代就写得好顺哦
    第62章 062
    御门院朝从小就知道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院子里的孩子有的可以成为下等的阴阳师，有的可以成为侍从，有的可以成为佣人, 有的只能被拆骨剥皮成为某个术式的一部分。
    他是属于最后一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就能知道比较多的知识，而且对于自己已经被规划好的短暂寿命没什么看法。
    所有将来要为御门院家做贡献的侧室子嗣都像是被圈养在院子里的牲畜, 但牲畜里也总有不听话的一个。御门院朝偷溜出院子的动作十分熟练, 熟练之处不是在于不会被人发现，而是回来被发现之后毫不在意地抱住头缩到柜子里让人打不着。
    每每偷溜回来之后如果没被发现, 其他和室里的孩子就会冒出来讥笑他, 并向看管他们的人告状。
    看, 是个没有灵力废物。
    就是他啊！看上去好小！是不是很好欺负！
    哈哈，连佣人都经常会看不到他，每次都抢不到饭！
    离他远点, 免得我们也变成普通人了。
    晚上的伙食又被拿了个空，御门院朝知道不是自己抢不到，而是佣人根本就没有带他的那一份。
    就算是灵力最低微的人都会蔑视他, 因为他是所有拥有力量的人里，唯一的普通人。
    在御门院, 普通人才是异类。
    御门院朝吃不到饭, 没有哭闹，环视了一圈, 等佣人离开之后就站起身，经过院子。
    院子里其他孩子就冷眼看着他。
    年幼的孩子在这个年纪生得很灵动可爱，但一屋子的小孩几乎都是同一个模样刻出来的，黑头发黑眼睛, 眼神也都是丧失了孩童天性的阴狠或者呆滞，就显得有些渗人。
    唯独御门院朝是个特例, 虽然他也和正常的孩童不太一样，但观察事物时，眼睛是明亮又澄澈的，没有灰暗的情绪和色彩，好像万事万物都能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被他理智地获取信息、思考和接纳。
    快要入冬的时候，御门院朝又一次溜出院子，他跑到湖水边，在树下抬头往上看。
    树上停了一只乌鸦，成人巴掌大，双目猩红，扭动着脖子时明显就是在监视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下人每次能发现他偷跑出去就是靠这一只乌鸦，他记了很久。
    这一次在下人赶来之前，小孩抬起双手呵了几口气，像只猫一样开始往树上爬。
    乌鸦是个头脑简单的式神，原本会飞，但今天因为太冷，反应有些缓慢，措不及防地被突然爬树跳起的御门院朝抓住了脚爪，向下一拉。
    嘎嘎！！！乌鸦惊了起来。
    御门院朝狠狠地从树上摔了下来，穿过了一阵他看不见的黑雾，噗地一声摔进了灌木丛里。
    嘎
    乌鸦也摔得不轻，横在地上拍了拍翅膀，才晕乎乎地站起来，嘶哑地叫了几声，视野恢复过来之后，就看到那个把自己扯下树的小孩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举着一块石头。
    嘎！！！
    这次直到天黑，御门院朝才回到院子里。
    其他孩子都已经睡着，佣人也早就回去休息了，反正跑出去的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那么晚没有回来说不定已经不小心死在大宅中的术式里。
    他是御门院家的耻辱，就算死了，家主也不会责怪他们。
    一切都静悄悄的，御门院朝拖着乌鸦的一边翅膀，踩上冷冰冰的木条地板，探头探脑地回到和室。
    和室的中央有个火炉，每年入冬的时候，佣人会在晚上给几个和室点上旧式的火炉，免得这些孩子冻死。很多关系不错的孩子都会包团取暖，人越多就越好过夜，御门院朝所在的和室是人最少的，这间和室里的孩子在同龄人里都很弱小，和他一样没有饭吃，还受尽欺负。
    御门院朝手脚都冻得通红，径直跑到了火炉边，挪开了一个睡着的孩子。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他泰然地把手边死掉的乌鸦放到火炉上，然后抱着腿坐下，吸了吸鼻子。
    恶鬼旁观了整个全程。
    不知道季节，也不知道详细的时间；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在一帮相似的孩子中发现了御门院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院子，在他摔倒的时候想伸手接住他，却没有办法。
    他苍白的表情变得越发冰冷，身边的死气爆发似地扩散，扫过木条铺的长廊，白底黑纹的灯笼，阴冷的气息足够笼罩住整座御门院。
    却抓不住一个孩子。
    他只能看着。
    你是从平安京来的阴阳师？
    对，我的名字叫正成。
    你不会想抓我问吉原的入口吗？
    我和那两拨人不一样。
    面对少年纯然的眼神，正成笑了笑，他思考了一下，说：我听说吉原出现至今，没有一个人类遭遇到伤害，所以里面的妖怪应该都是好的妖怪。
    我喜欢你的说法，看来你是个站在妖怪这边的阴阳师。九十九朝捧着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九十九朝在平安京来猎杀妖魔的两拨人马面前落荒而逃，当然会被遭受追捕，不过他没有朝吉原的方向跑去，而是朝人类的城镇跑去。
    进入小镇时，就有一个红发轻甲的人来帮助他躲避追捕。
    以他的能力，当然能看出对方是个式神，且身上还带着神气。
    式神身后的阴阳师很快就出现了，点出他妖怪的身份后就邀请他一起坐进一间茶屋，态度客气又温柔。
    只消一眼，九十九朝就看得出来这个阴阳师的力量比先前那两拨人强上不少，白狩衣、黑发、微赤的瞳孔，温和俊秀的面容和优雅的举止唔，有些怪异的地方他竟然也看不出来。
    九十九朝意识到这不仅因为对方的强大，也因为自己的眼睛的力量开始慢慢衰退，他要在彻底衰退之前解除诅咒，否则就回不去现代了。
    他在打量正成的同时，正成也在打量他。
    正成没有找到吉原的入口，却已经听附近得到消息的妖怪说，妖怪之中已经选中了举行请神仪式的主要人选，是只从信太之森出来的狐妖。
    好奇心人皆有之，本来对寻找吉原入口没有什么动力的正成今天提前出门，意外撞上源氏和藤原氏的人马争执时，就察觉到了森林里躲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