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体谅他,也体谅自己
夜间,一名女子头戴帷帽在茫茫夜色里疾行,避过街巡视的兵卫,来到一处棺材铺子前,在门板急促敲击四下,里头的人开了门。女子撩开遮挡的面纱,露出一部分容貌,那人便侧身放了她进去。
里头的棺材一个个罗列整齐,棺面漆黑冰冷,两边的墙点了烛火,映得室内幽幽暗色,一个人正坐在最前头的棺材盖,翘着腿一副悠闲的模样。
“来得这么迟,被街那群毛头小子给缠住了?”
女子将帷帽摘下,烛光摇晃映出一张如玉容颜,她轻轻弯了眉,并不接话,“大晚的您约我在此处见面,莫不是想吓我来的?”
“你这丫头也不是没躲过棺材屋,现在有了男人后,怎么反而变得娇柔软弱了。”孟廉扬扬眉,嘴唇的胡子一挑一挑的,颇有几分不正经的感觉。
“您从前不是还反对我和他在一块,现在倒是愿意成全他对我的一片真心了。”沈碧月眸光一扫,方才给她开门的那个人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不知羞。”孟廉捏捏胡子,“跟你娘当年真是一个性子,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一哄给迷得晕头转向了。”
“他是不是良配,您老人家应该最清楚不过了,趁着月儿还没嫁人,还想再聆听一番您的教诲。”
“哼,你心眼里打的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背着他来找我,也难为你有这份心。”
“外祖父,我对于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心底有数,若他真是月儿往后要与之共度日子的人,那多放他在心也无不妥,只是我自认还没那么无私,他不愿对我吐露的真相,或许会变成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我体谅他,也体谅自己。”
孟廉忍不住放声大笑,“好,不愧是我孟廉的外孙女,不固执己见,也不委屈求全,那些所谓的男子汉都还要强十分。”
沈碧月淡淡一笑,“外头可有他的人在巡查,您小声些,要是被他发现了,又该与我闹不愉快了。”
“他小时候可不是那样的。”孟廉脸的笑意忽然淡下来,“那时候的豫王年纪虽小,可采谋略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兄长,相貌出色,性子不骄不躁,谦逊有礼,有时也调皮爱闹,让人又气又笑,当真是十分讨喜的孩子,除了当时的皇后,没有谁是不喜欢他的,连先皇都极为宠爱他,恨不得将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沈碧月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夜风渐渐转凉,从孟廉口说出的那一段故事,掩埋在十几年前的光尘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心里骤然掀起的风浪,那些发生在深宫后庭的秘事仿佛成了最令人忌惮和恐惧的过去,没人敢去触碰。
等到夜色完全沉寂下来,天边微微露出肚白色,沈碧月才开口,打破了许久的沉默,“阿衍的事情,小叔叔是不是也知道?”
“嗯,但他离开孟家,只是因为不想受朝堂拘束,我知晓他的心思,虽不反对,但也不能明着支持,多少人在暗地里盯着孟家,一丁点小举动都足以让头那位产生猜忌,当初他不跟我商量走,我也是生气的,不过是借着这点零星的怒气演给外人看,没想到竟真的没人去怀疑。”这也是小心眼的孟廉至今不愿意原谅孟威的缘故,孟威不低头一回,他坚决不放他回孟家。
“所以孟家在暗是支持豫王的吗?”沈碧月问得犹豫,前世豫王死得早,孟廉对她也闭口不谈豫王的事,她无从得知孟家的盘算。
孟廉看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诧异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不成那小子还有其他盘算?”
沈碧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他几乎不曾与我说过这些。”
现在想来,每次两人不是在吵架,是在谈她的事情,除了无意得知他身体了寒症和不能见血的毛病,余下的他都未曾明明白白地和她说起过。
孟廉了然,“孟家世代忠君,从不曾对谁倾倒拜服过。”
只一句话,便表达了孟家谁也不站,始终保持间的立场。
沈碧月眸色微微一黯,烛光绰约,任由阴影覆盖,孟廉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说:“那小子目前还未有异心,头虽然宠他,绝非心大,而是念及旧情,先皇偏爱豫王才将送出金吾卫,若今日他的身体健康强壮,那位必加十倍忌惮于他。”
“那桩旧事除了当今太后与您之外,还有谁知情吗?”
“张敬应当也知晓,他本是张柔的倚仗,当年发生的事情仅凭张柔一个人不可能做到,她的胞兄定然有掺和在其,这些年来豫王和张家的关系僵持不下,想必张敬那个老家伙暗地里一直都有动作,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唯一确定的是在他身边远远不在沈家安全,你可做好准备了?”
“外祖父,您现在说这话已经迟了吧。”她微一扬眉,轻巧反问,完全没有一点紧张感。
孟廉忍不住瞪她,“还不是你自作主张!孟七都给你打发回来了,剩一个孟六在,对他不漏一点风声,现在还敢提这个,你这性子还是趁早收拾包袱去豫王府里待着,让那小子头疼去。”
沈碧月无声地抿唇一笑,没有再说话,孟廉所说的知情人,提到了张家,也提到了太后,偏偏没提到处在他们心位置的皇帝。
她转头看向紧闭的门板,板面崎岖难平,从紧贴的微小缝隙里透出金色的光芒,外面天已经大亮,是时候该回去了。
——
沈碧欢被关在宅子里已经有两天了,豫王府拨来了两名侍卫在外头看着,经过的百姓一眼瞧过去,只能看到宅子门户紧闭,或许还有人会想起两日之前的骚动,但没有后续的动静总会很快被人遗忘。
那一天出事的两个人,一个被严刑拷问,另一个则被关在相邻的房间,时时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沈碧欢坐在桌边,面色憔悴,眼里布满血丝,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今天是第三天,明明困意重重,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脑海会浮现那天发生的事情,她恨不得亲手将那个男人给碎尸万段了,更恨自己当初明明对豫王生了心思,可经受不住小小的打击便退缩了,她要是能再勇敢一些,或许不会是今日这个结果了。
隔壁再度传来一阵被拷问之下才会发出的哀求声,沈碧欢抬起眸,冷淡一瞥紧闭的门板,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门底的缝隙里漏出了几丝光线,她将指甲深深刻入掌心,阵阵刺疼让脑袋倍加清醒。
仅仅是拷问怎么够,该弄死才好。
那样一个污秽的男人,竟然借了她心里那人的影子来接近她,玷污了她的清白之身,他本不该再存活于这个世间,但又能怎么样,再怎么将他挫骨扬灰,她也没有嫁给豫王的资格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能够目空一切,操着骄傲端庄架子的沈碧欢了。
隔壁闹出的动静不小,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地仿佛踏在她的心口。
门板吱呀打开,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沈碧欢抬眸一看,干涩的眼眶禁不住发热,她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过来,突然猛地缩到了桌子底下,全身都在发冷。
“别过来,求你了。”她的声音在发颤。
那人明白这是她仅能维持的最后一丝尊严,轻轻叹了口气,“欢儿,你先出来,大哥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