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老底被掀光了
看台的男人还在说着故事,落在沈植心里宛如刀割一般,他不想去听,可那声音像是长了手脚,混合着茶客们时不时愤恨的低声细语,力道强势地撕开他的耳膜往心房里爬。茶馆里细碎的声音很多,茶杯磕碰在桌面,瓜子在齿间清脆碎开,先生一拍桌,开口尽是跌宕起伏的描述,听在耳朵里并不十分吵闹,只是有些杂乱无章。
父女对坐,心思都凑不到一处去,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烦闷与尴尬的味道。
茶馆的伙计提着长嘴大腹的茶壶过来,走到近前才本能地发觉这两位客人的气氛不太对,硬着头皮询问是否要添茶。
“不用了,他马走。”
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客是先来的,这桌是以她为主,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伙计也不再多问另一个,连忙跑去其他桌给客人添茶去了。
“月儿,你可是在怨我?”沈植没受过这等冷遇,他主动来找沈碧月,还被她轻视,驱赶,怎么说都是长辈,是她的父亲,这般大不敬着实让人可恨,他大可甩袖走人,但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他最终还是坐着没动。
本来在一个府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甘苓的事情让他痛苦,孟家人阴阳怪气地挤兑他,皇帝也对他不满,这可让他的政敌笑歪了嘴,纷纷借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他每天晚夜不能寐,前几日夜里竟然还梦见了孟茹,惊得他一下子醒来,后半夜再也睡不着觉。
正好皇帝勒令他这段时间都回家去,在家事处理完之前都不用朝了,朝事堆积的事务自有新任的书令秦恪多操劳着分担,他心里实在烦闷,一直都想找机会和沈碧月谈谈,但泊云居对他避而不见,沈岐也下了死命令,让他不准去打扰沈碧月,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趁着沈碧月出门的时候来堵人。
人是堵到了,但对方眼睛都不想往他身瞟,抗拒之意十分明显,直到现在他都分不清自己对这个女儿到底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无法亲近,一碰容易动怒,竟然像极了当年他与孟茹相处时的模样。
沈碧月见他神情恍惚,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能牵动他心绪的人无非只有那几个,甘苓,或是她的阿娘。
这个男人如甘苓说的一样,对孟茹并非是无情,但最有情的那一部分,还是放在他自己身。
“自打回沈府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父亲头一遭对我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
沈植回神,眼神有些动容。
“可人死不能复生,犯下的错是错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弥补的机会,不过也是我多想了,您怎么会承认自己做错了呢。听人说,我生得与阿娘有几分相像,性子却与她完全不同,我不喜欢忍耐,也抗拒与人服软,大哥体谅我,都说长兄如父,这一点我十分信服,若没有大哥,我现在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她眉眼柔婉,面纱遮掩下的嘴角却泛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再过一段日子,我与大哥会搬出沈家另立门户,您依旧还是我们的父亲,可沈家大抵已经不适合我们继续住下去了,多谢您这一阵子的照顾,我想等的人快来了,您还是赶紧走吧,省得见了面,双方都不自在。”
沈植眼瞳一缩,随即语气干涩地说:“你和轩儿,算继续待在沈府,也没人会再刁难你们,阿苓她......我已经给了她休书,断决了她与沈家的一切联系,连甘家,有孟家出手,他们已经摇摇欲坠了,那是老夫人的本家,念及旧情,沈家怎么也做不到赶尽杀绝。”
“都分家了,再说这些也没意义。”沈碧月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并不打算再和他多废话了,从沈植的话里,依稀还能听出他对甘苓剩下的微弱情意。
“月儿......”
“小表妹!让你等久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急匆匆跑过来,戴着面纱,露出英气十足的眉眼,打扮简单利落,香鬓微汗,一到桌前用双手撑住桌面。
刚对沈碧月露出抱歉的笑,余光扫到了另一边的沈植。
“您是......”孟姝想了想,很快睁大了眼,“您是小姑丈?”
一声小姑丈,沈植明白了这姑娘的身份,听说孟家长房的大姑娘孟姝,也是孟裕的大女儿,和沈碧月走得非常近,交情也很好,三不五时会约出去吃饭逛铺子。
孟家的两个舅子与沈植的关系都不是很好,沈植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碰孟家的人,即便是孟家的一个晚辈小姑娘,也会让他想到孟茹,想起令他觉得颜面尽扫,羞愧难当的那些往事。
这下他才深深体会到沈碧月方才所说的那一句双方都会不自在是个什么意思。
在沈碧月平静冷淡的忽视与孟姝眨着眼睛的注视,他起身匆匆离开了茶馆,那身影看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伙计了茶,这回不见那个男人,还多了位新来的女客,同样气质不凡,一看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次的气氛之前的好太多了。
给伙计塞了点碎银,将他兴高采烈地打发走了,孟姝这才狠狠喝了一大口茶,一路跑着过来,喉咙都要冒烟了。
“慢点喝,还好那伙计拿来的茶水掺了温水,不然非烫死你不可。”
“不会不会,摸一摸知道不烫了,不然我哪里还敢往嘴里倒,说来都是江冬那个臭丫头惹得事儿,要不是她,我今日也不会迟到,都说了我要跟你出来喝茶,她非要跟过来,还好将她甩掉了。”
“我们今日只是喝个茶,没什么要紧的,江姑娘是表姐的好友,若真想过来,那带她来好了。”
“小表妹,你这脑袋怎么不开窍呢,江冬那丫头藏着心事呢,怎么会单纯来跟你喝个茶而已,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她之前又跟你说过什么。”
沈碧月眉头微蹙,似乎还真的想起了什么,“你是说,跟......男人有关?”
孟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在你嘴里听见男人这个词还真有些怪怪的,不过也没错,你还真走了桃花运,跟那位不清不楚的,不枉费我早早地想将你跟他凑一对。”
“表姐,别乱说话。”
“你休要骗我,你前几日是不是跟他街了,大晚的,别以为戴个面具我认不出你。”
沈碧月:“......”
孟姝哼哼道:“说实话,那天晚先认出你们的不是我,是江冬,她把那个男人藏在心里很久了,算化成灰都认得出来,我还是后边才认出站在他身边的是你,偌大个永安城,像你们两个这么出挑的男女也没几个,还真以为戴着面具能装怪人呢。”
沈碧月:“......”
“小表妹,你真不厚道,现在想想刚刚应该把江冬也给带过来,让你们争个面红耳赤的,省得你总是觉得藏着掖着没人知道,让你再瞒着我。”孟姝怨念十足,连茶水都灭不去火气。
沈碧月轻轻叹气,“表姐,你或许真看错了。”
“你们手牵着手,差没挤一块抱着了,我又不是瞎子。”
“表姐,我可还没及笄呢,这饭能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少坏我清白。”
孟姝斜睨她一眼,“不然你们俩再站一块给我认认,我那晚肯定没认错人,回去跟祖父说了,可惜他老人家让我别多管,等着给未来妹夫刮油水是了。”
沈碧月:“......”
“别说及笄了,你的及笄礼应该还差不到一个月吧,等办过及笄礼,那位能光明正大抬你进府了,那腻歪的模样,我看他都要迫不及待死了,真是觉着自己牙齿要坏了,太甜腻了。”孟姝这回换了个笑眯眯的神情。
“陪着你逛市集,还目送你马车,这痴情的模样,可看不出曾经是位shā're:n不眨眼的主儿,我长这么大了,夫妻恩爱的见过不少,但还未成亲这么恩爱的少见,可算开眼界了,这么个活阎罗收在你手里,难怪江冬那丫头要跳脚,我的小表妹可真厉害。”
或许以后出门前应该要看个黄历?想不到只是喝个茶,老底都要给掀光了,那晚街除了邵衍和她,还有不少暗卫跟着,若是孟姝真的一路跟着他们,不可能不被发现,除非有人故意放她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