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叼食回来的母猫发现有人偷崽儿,嚎叫一声老虎似的扑过来,齐鹤唳吓了一跳,被它一抓挠在手背,顿时血流如注。他站起来就跑,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鱼干往后一扔,就算是与母猫银货两讫了。齐鹤唳钻进柴房,把小冻猫子揣在胸前暖着,他想象着江梦枕收到小猫时欢悦的笑脸,根本顾不得处理受伤的手背,靠在柴禾上傻笑着自言自语:小乖乖,你的造化可大了!你以后的主人,是最可爱、最温柔,天下第一好看的人!
他会摸摸你、抱着你、陪你玩,偷偷告诉你,他身上可香了呢... ...真羡慕你,我要也是只小猫,就好了!齐鹤唳扒开衣服,点了点小猫靠在他心口的脑袋,你听了我的心事,可不许告诉他去...
精心照顾了几日,小猫总算又活蹦乱跳,虽然一身杂毛并不好看,但胜在活泼粘人,倒也讨喜。
齐鹤唳抱着猫忙不迭地去献宝,还没走到听雨楼,就听见两个小丫头站在不远处聊天,齐大少爷送的那只金丝虎可真神气!
那是当然的,听说那猫极难得,是名贵种儿,费了不少劲才寻来的呢。
咱们公子爱得什么似的,整天抱着不撒手。
你说,公子爱的是猫呢,还是人呢?
两人笑成一团,齐鹤唳却如坠冰窖,他看着怀里有点寒碜的黑白花小猫,再没有勇气往听雨楼走一步。这几天所有的期待全成了空想,齐鹤唳蹲在柴房里,摸着自己手背上长长的疤痕,喃喃道:怎么办,被人抢了先... ...难道再把你还给你妈去?我好不容易才救活你,若送回去,怕你又要没命了。
小猫喵喵叫着在他腿边绕来绕去,齐鹤唳忽然觉得自己和它特别像,心里一阵发狠,赌气道:因为你是只没人要的、杂毛的小冻猫子,所以就没人喜欢?我偏不信!就算他不要你... ...我养你!
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一辈子被出身原罪所累,齐鹤唳养的似乎不是这只猫,而是处处矮人一头被人嫌弃、不得喜爱的自己。
周姨娘怕猫,小猫一直被齐鹤唳偷养在柴房,手里的银子不少都买了猫食儿。雪已尽化、天气晴好,他提着一包鱼干走进后院,正撞见水粉慌慌忙忙地往外走,齐鹤唳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一藏,仰头问:你来这儿干嘛?
没...没什么,水粉用手抹了抹鬓发,是...姨娘让我来找你,说你最近鬼鬼祟祟的,肯定偷摸做什么坏事呢。
哪有!齐鹤唳故作镇定,我来抽柴禾,给后街上花大娘的儿子做木马玩。
哦,那你去吧,晚上早些回。她并没细问,脚下生风地走了。
齐鹤唳兴冲冲地把小猫从柴房里放出来,用小鱼干逗着它蹦高玩耍,玩得正高兴,小猫突然警惕地转身、一双灵活的猫眼紧盯着草窠子,没一会儿草丛微动,那处晃出一只油光水滑的黄猫,皮毛在阳光下闪着绸缎般的金光。
黄猫比齐鹤唳的猫大了好几圈,小猫却丝毫不怯,耳朵一塌、背毛齐竖,主动扑上去与侵入领地的同类战作一团。
齐鹤唳叫了声好,在一边拍着手加油鼓劲,几个厨房的粗使下人经过这里,见二猫相争也驻足嬉笑着看个热闹。
小猫后腿站立,抬起前爪猛打黄猫的头脸,姿态极其凶悍,黄猫节节败退、连爪子都抬不起来,被逼到一角。蓦地,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那黄猫原地窜起三尺,而后摔在地上,竟七窍流血而死!
齐鹤唳和几个下人见此,都愣在原地,这时从外面跑进一个小厮,看见黄猫的尸体,立马呼天抢地起来:天杀的,谁把这金贵的玩意儿给弄死了!
不过是只猫,一个粗使下人道:跟死了你爹似的,至于吗?
这是猫吗?这是金丝虎!比你爹还值钱呢!小厮急得跺脚,是大少爷送给江小公子的礼物,方才我一眼没看到,它就跑了出来,现在外面的人正满园子找呢!你们都别走,和我回太太去,总要找出一个人来赔!
一听要赔,那些人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个大声道:我看见了,是二少爷的杂毛猫把金丝虎咬死的,与我们毫不相干啊!
另一个也说:杂毛猫咬金丝虎的时候,二少爷还在一边拍手叫好,可见早就恨上了,八成是故意引逗过来害死!你赶紧回太太去吧,这些小妇养的没一个好东西,呸!
齐鹤唳诧异地看着他们,刚才还一起叫好起哄的人全变了脸,仿佛他真是罪魁!小猫歪头看着这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兀自撅着尾巴冲齐鹤唳喵喵地撒娇讨鱼。
这该死的贱种!小厮怒从心头起,抓起小猫就要摔死,齐鹤唳劈手夺过猫,反手在小厮脸上扇了一掌,急声怒喝:你敢!
小厮诶呦一声被抽倒在地,他没想到平时透明人似的二少爷敢直接动手,蹿起来指着齐鹤唳的鼻子吼:你少跟我拿少爷主子的款儿!什么东西!双手拉扯着齐鹤唳的衣服往外拖,走!跟我见大少爷、见太太去!
齐鹤唳被拽到正院,齐夫人听人添油加醋地一学,问也不问一句,柳眉倒竖地劈头便骂:你哥哥有什么对不住你,要你这样地恨!连只猫也不放过!齐老爷最近又欲纳妾,俩人早就有了首尾,说不定已经珠胎暗结才急着过明路,齐夫人正心烦,齐鹤唳撞到枪口上,根本不容分辨就被定了罪,弄这些人在院子里,闹得乌烟瘴气,早晚治死我们娘俩,你们就得意了!
快拿家法来!齐夫人拍着桌子叫:拉到院里先给我打十鞭子,问他认不认!嘴硬再打!
若是以前,齐鹤唳必要解释哭闹,近来他懂了些事,知道这一顿打是怎么也免不了的,没人会劝齐夫人、也没人觉得他不该打,索性闷头不吭声。
脸上带着巴掌印的小厮朝着他冷笑,皮鞭带着风声呼地甩下来,齐鹤唳浑身一颤,即使隔着冬衣,背上也顿时冒起一道深红的檩子,火辣辣钻心地疼。他紧紧护着胸前的小猫,随着鞭声响动,冷汗一滴滴落在青砖地上,却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住手!齐凤举匆匆赶来,见正院里闹得不成样子赶紧出声喝止,急步走进屋去见齐夫人。
江梦枕也随后而来,看到齐鹤唳跪在地上,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扶起他,鸣哥儿,你怎么样?姨妈为什么打你?
梦哥哥,你眼圈怎么红了?是因为金丝虎吗?血迹透过背上的衣服渐渐渗出来,齐鹤唳喘着气抬起头,声音极低地呢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舍不得你伤心的...
少年咬破的嘴唇开开阖阖、语声断续听不太清,江梦枕心疼道:先别说了,回去看大夫要紧。
齐鹤唳看着他如春水般湿漉漉的眼瞳,用沾血的手从怀里掏出小猫,你的猫死了,给你这个... ...你别哭。他见江梦枕没有伸手来接,以为他嫌弃小猫杂毛,方才都没掉的眼泪,这时候猛然涌出来,又是委屈又是祈求地说:它可乖了,梦哥哥,你要它吧...
江梦枕不知为何感觉到一阵沉重的心酸,他用手抹去少年脸上的泪,抱过小猫点了点头,齐鹤唳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心上一松、头一歪,疼得昏阙过去。
第10章 雪里拖枪
回来了,碧烟迎上来帮江梦枕解去外衣,金丝虎找到了吗?
可别提了,朱痕道:金丝虎不知吃了什么脏东西,竟死了,齐夫人以为是二少爷故意害死的,闹了好大一场,还是大少爷明察秋毫,这才算了。
江梦枕疲惫地靠上躺椅,把黑白花的小猫放在膝上。
这又是哪儿来的?碧烟凑过去瞧了瞧,诧异地问:怎么还沾着血?
看着猫毛上的血迹,江梦枕心里颇不是滋味,吩咐道:朱痕,你去药匣子里拿伤药给二少爷送去... ...对了,避着人些,别让人瞧见了多话。
朱痕应声去了,碧烟打来一盆温水,一边给小猫洗澡一边低声说:公子是怕齐夫人多心?
说到底,今日这事都是为我闹的。人人都知道,那金丝虎是大少爷费时费力费钱寻来的,我当时就说不要,他放下就走,我寻思着巴巴地追着送回去也没意思,所以暂且养了,而今果然出事。江梦枕叹了口气,连累着二少爷挨了顿打,岂不都是我的过失?
话不能这样说,我看呐,是齐夫人对庶子太恶了些,怎么说二公子也是主子,为了只猫说打就打,可见平日里她就没把这些姨娘庶子们当人看。
咱们家是没有这些事的,我平日只听人说嫡庶差别,没亲身经历过、到底不知深浅,今日一看,实在令我心惊。
碧烟冷笑一声,最可笑的事是,齐夫人自己也是庶女,咱们夫人才是正经嫡出,她把庶出的恨出血来,自己又如何自处?难道是媳妇熬成婆,终于能抖抖威风?
慎言!你这张嘴呀...
江梦枕招了招手,碧烟把裹着毛巾的小猫放在他怀里,点着小猫湿漉漉的鼻子打趣:这小杂毛好福气,给金丝虎准备的东西都归它了。
你懂什么,你看它背上一块黑、尾巴也是全黑的,这种猫叫腰上挂印、雪里拖枪,是入了《猫经》的好品相,据说蓄之家中必出豪杰,你们都是不识货的。
原来小杂毛这么厉害,碧烟笑着说:那公子快给它起个名字吧。
桃源的猫叫雪宝,我看这小家伙背上的黑色形状正像一片云,就叫云团吧,江梦枕抱起猫躺在床上,摸着它柔声问:你说好不好呢?
小猫伸出粉红带刺的舌头舔了舔江梦枕的脸,好像在说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们现在已有了雪里拖枪,那豪杰什么时候来呢?碧烟放下一半床帐,促狭地眨着眼睛问:齐大少爷算是豪杰吗?
江梦枕没回话,拉起被子盖住脸,装睡不理她。
我看二弟倒不是那样的人,齐凤举挥退伺候的下人,亲手给齐夫人斟了杯茶,娘也太肯动气了,不过是只猫,值什么?这般大闹反倒让人看了笑话,说您刻薄庶子。
齐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也有点后悔,其实我知道,那个小妇养的没这个胆子弄死你的猫。只是见他平时不言不语,今儿却敢对人动手,怕他人大心大,以后压制不住,才叫气迷了心...
所谓物不平则鸣,他好歹是个爷,受了下人冤枉,自然要恼火。齐凤举语声娓娓,不徐不疾地说:我看娘心烦的根源,不在二弟,而是在爹身上。
茶杯被咄地放回桌上,齐夫人听儿子一语道破心事再也绷不住,掏出手帕捂着额头,是...可不是为你那个老不休的爹!多大的人了,还在外头勾三搭四,前几日跟我说,又要领一个人回来... ...我本以为他消停了几年,子嗣该有的也有了,总算能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谁知竟没个够!
我读了这许多年的书,只读懂一件事世上的人和事,因势而变、莫从一是。齐凤举手执茶壶自斟自饮,垂眸道:就比如说,如今娘想让我与江小公子成就姻缘,可以后,又许我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吗?
那怎么成!
那就必要纳妾了,给我纳妾、娘怎么就不觉得愁,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呢?齐凤举抬手止住齐夫人的话,接着说:因为我是您儿子,而爹是您的夫君可您的夫君,岂非是别人的儿子,您的儿子,又何尝不是别人的夫君?
若是我听从父母的话,二房三房地纳进来,或是和爹一般,自诩风流、眠花宿柳,久而久之和正妻间多少情分也消磨断送了。那时娘只怕不会想到今日心里的苦,还会觉得我的妻子不贤善妒。
齐夫人听得发愣,脑子里儿子夫君地搅成一片,她长了张嘴,半天后只憋出一句:好孩子,你书读得多、道理也多,娘不懂,只问一句你有没有办法不让你爹将那贱人接回家来?
齐凤举在心中暗叹,娘放心,我这个长子的话,爹还是听的。爹刚升了礼部侍郎,正该在公事上用心,弄这些事平白让人说了嘴,得不偿失。后宅也是一样,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弟弟们如今长大了,不再是随人搓扁揉圆的孩子,娘待他们万勿太苛,就算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表面工夫总要做足的。
是,这事娘莽撞了,哪能想到你和江小公子一起来了?若因此给他留个齐家治家苛刻的印象,倒不美了,你回头跟他好生解释一番才好。
我与江小公子是在院子外碰上的,他是个极守礼的人,怎会与外男私会?他待我一直淡淡的,不过是亲戚间的礼数... ...娘还是不要期望太高,以免最后失望。
我儿如此俊才,他还有什么看不上的?
齐凤举扯了扯嘴角,只道:娘既不想让江小公子心里存了芥蒂,猫的事便不必往深处查了,否则还不知要扯出多少脏事。这事与江小公子有关,到时候他必有一问,又不好交代了。
要我说,直接咬定齐老二完事,偏你帮他摘出来,人家也不一定念你的好!
齐凤举知道自己的话算是白说了,齐夫人治家严厉却不讲公理,只倚杖一己偏私强压众人,大家表面恭敬、不敢撄其锋,私底下并不服她,因此阴奉阳违之事常有,齐府后宅看着严整,内里早已腐朽混乱。
齐凤举自幼聪慧,如今已有十六,暗中将许多事看得明明白白,他此番有心提点,可惜他娘毫无所觉,仍是一意孤行。怪不得人说,娶妻娶贤、家才兴旺,齐夫人实在当不得一个贤字,可他又怎么能直言母亲的不是?一个孝字当头压下,多少知事明理的男儿,全成了锯嘴葫芦、徒叹奈何。
辞了齐夫人,齐凤举绕到了周姨娘处,去探齐鹤唳。他与庶弟们并不亲厚,但今日的事齐夫人做的太过,把人打见了血,他到底要来圆一圆场面。
还没进屋就听见周姨娘高声叫骂:黑心的小兔崽子,人家的猫儿狗儿也比你高贵些,你凑上去做什么?活该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