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无憾

    撑着神像的那只手，早已皮肉绽开，从虎口到手臂，一道道血纹将她的绿衣染成了深色。可她始终不放手，也始终没有放弃仙法的输送，转眼间又给想要出来的曼陀，重新弄了个没有那么稳定的保护罩。
    段妍上前，抬起双手去撑着神像，身上的蓝色自动分离出一部分，在神像下托着。
    叶骨终于轻松了，却也撑不住的仰面倒在地上，曼陀冲出保护罩，伸手接住了叶骨。可是在看到对方的脸时，曼陀又在崩坏，她的脸扭曲掉落，转眼间就犹如一个怪物。
    看着眼前此景，段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想救人，想改变角色原本的命运，想对抗剧情墙，怎么突然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如今这个世界濒临崩溃，不会再从头开始，她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她......毁掉了一切......
    段妍蹲在叶骨身旁，哭着说：“对不起。”
    “其实，我是不甘心的，”叶骨像是对段妍说，也像对着曼陀说，另一只完好的手，在说话时四处摸索。曼陀像是感应到了一般，摇晃着伸出手，两人的指尖于空中慢慢触碰到一起，然后双手交握。叶骨抓的最牢，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手，“我不甘心，为什么不能跟她正式见一面，为什么还没有相处几日，就要分离了。我、我不信这个诅咒，我一定要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的跟她面对面。”
    两人紧握的手中突然迸射出强烈的光芒，段妍下意识闭上眼，却发现这股光非常温暖，就好似寒冷的冬日，搓着手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暖阳。
    她沐浴在这股光芒中，缓缓睁开眼，面前的曼陀跟叶骨正逐渐合二为一，化作一朵有叶有花瓣的曼珠沙华。当彻底成型后，它浮在半空中，向整个世界散发着自己身上柔和的光。
    段妍惊讶的发现，周围的一切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被修复着。看着这个房间逐渐被曼珠沙华的光芒修复的焕然一新，她在此刻也终于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倘若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完成，那就两个人来，两个人不行，就叁个人。她伸手握住曼珠沙华，将自己的力量也注入其中。一定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另一种信念的加入，让金色与蓝色的光交融，在瞬间以一种盛放的姿态照耀了整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被覆盖在内，世界边缘的裂纹在眨眼间被修复，山峰完好的耸立着。那些枯萎的花草树木，重新生长出来，又一次在微风中枝叶繁茂，花朵绽放。
    这个世界再次鸟语花香，仙雾萦绕，而在以圣殿为中心的光芒里，是叁个围站成叁角形的女孩，她们用自己的力量，重新为一切赋予了生命。
    光芒中的其中一人，忽然紧皱眉头，藏匿在某个角落里的男主便被金光形成的巨掌握住：“这次你逃不掉了。”
    尸身邪神的面目仅恢复了一半，勉强可辨五官，他施法挣扎不开，便狞笑着准备鱼死网破，巨掌却与此同时开始收紧，令他的肉身被捏的咯吱咯吱作响。
    这尚不是让他恐惧的，真正让他哭喊着求饶的，是伴随巨掌的握紧，他的元神被抽离了一半。这样做既能让他感受到肉身在逐渐被毁坏，也让元神无处可逃。
    他痛哭流涕的求着看不到的施法者：“不知是哪位神仙，小仙自成仙以来，并未曾得罪过谁，也未曾做过亏心事，烦请松开小仙，大神好好辨认一下是否认错了。”
    叶骨的身形自光芒中消失，闪现在尸身邪神面前。曼陀跟段妍都接连感应到她的离开，睁开眼也紧随其后出现。
    “是谁？自然是我。你当真没做亏心事？”叶骨抬手，虚虚一握，便听得巨掌下传来咔咔的声音，血水也从下方滴落。
    男主痛的五官全都皱在一起，模样看着好似女娲没捏好就赋予生命的泥人。他拼尽全力想要把元神抽出来，可叶骨偏不如他意，手掌在半空往下一压，只见他挣扎的元神又回到了肉身中去。
    “很痛苦吗？可你知不知道，你遭受的这些，连曼陀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于心不忍的曼陀，闻言停下了准备阻止的手，上前与她并肩，转头看向她的脸。那张沐浴在神圣的金色光华中的侧颜，每一处都是曼陀十分熟悉的。曼陀忍不住抬手抚摸自己的脸，眉毛、鼻子、嘴巴、脸型，每一个都仔细的摸过，当抚摸完之后，又定睛看向叶骨。
    此时叶骨也转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静静望着对方，一个难以置信，一个深情脉脉。
    段妍没有上前打扰，叶与花终于得以相见，这个时刻是只属于她们俩的。
    叶骨抬手，用指尖轻点了一下曼陀的眉心，大量的信息涌入进去。她收回手留给曼陀消化的时间，又看向垂死挣扎的尸身邪神，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无数次迫害曼陀，刚才面临突然而至的困境，竟还用尸身瘴气袭击她们，差点让她又一次亲眼看着曼陀死去。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男人，而且......她要亲手毁掉他，肉身也好，元神也罢，通通都要亲手毁掉。
    她凝聚起体内所有力量，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凝实，口中亦在力量最强时，发出一道压抑的低吼。随着吼声响起，那只金色巨掌的手心中瞬间凸起无数尖刺，全部扎向被捏住的人。
    尸身邪神尖叫一声，肉身彻底死掉。
    叶骨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继续用意念操控着巨掌，让巨掌的叁根手指握着那具肉身，大拇指跟食指捏住被她抽离出来的元神。
    当尸身邪神的元神在两个指间犹如待宰的羔羊被完全固定住时，她的双眼里光华闪过，巨掌指尖‘噗’的化出七彩火焰，焚烧着被捏在其中的元神。
    “菩提心火？！你怎么可能！！”
    凄厉的惨叫响彻山峰之间，叶骨没有回答，仅是冷漠的看着。直到元神不甘的叫喊着彻底消失在火焰里，掌中的尸体也被余火烧为灰烬消散，她方才转过身，看向仍在消化那些信息的曼陀。她抬脚上前，双手执起她的手：“曼陀，我再无遗憾。”
    曼陀茫然的看着她，涌进脑海中的画面，似乎是另一个人的记忆，用一种仰视的角度，从最初就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看着自己盛开，看着自己被点化，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经历那些现在一点也不记得的爱恨与生死：“是......你吗？”
    是问记忆的持有者，也是问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
    “是我啊，我是你的叶，你看不到我，可是我一直在看着你，地府的万千年里，飘落的每一片叶子都不肯散去，只为了能够一直看着你。我的执念，也是我成仙的因。”
    曼陀更加茫然了，她果然是她的叶，可若是只为见一面，又为什么需要做这些，她不是一直在地面看着盛开的她吗？
    “为什么？”曼陀忍不住问，因为她觉得不值得，自己根本不值得对方做这些。
    没有遗憾后，叶骨的身体从脚的位置开始消散。
    “为什么？”反问了一遍自己，叶骨忽然笑出来，眼泪一颗颗滑落。事到如今，也不怕说出实话了，她温柔的抚摸着对面那张脸，像对待最爱的恋人一般，“我爱你，曼陀，我要亲口告诉你，我要站在你的面前，看着你，亲口跟你说，我爱你。”
    身体已消散了一半，她张开双臂用力抱住曼陀，又在她耳边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叶......骨......”明明是那么简单又那么轻的叁个字，却让曼陀在听到的刹那，就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深沉的爱意。曼陀也不由的心中震荡，于此时才恍然察觉，原来自己竟从未看清过人生百味。所谓酸甜苦辣，爱恨嗔痴，从前没有一个经历过，看清过。
    如今切身的体验到了爱别离，方知是如此滋味。她低头看着怀里一点一点消失的身体，心口有一丝释然，也有一丝痛感，两个一起蔓延，终让她懂得了当初地藏为何不再与她言：何为情爱。
    曼陀闭上眼睛，嘴角微扬，也紧紧抱住了叶骨，没有任何遗憾的向她说出了叁个字：“我爱你。”眼尾滑落的眼泪，穿过叶骨的身体，穿过突然开始消散的世界，掉进了现实中去。
    段妍看着面前拥抱着消失的两人，忍不住跟着一起泪眼婆娑。这不是她设想的剧情，却也是自然发生的剧情......评不出好坏，角色没有遗憾就好。
    她擦擦眼泪，深吸气，看着现实的天空，蓦然注意到了正在往下坠落的小黑。它闭着眼垂着头，看不出是死是活。段妍心里一紧，迅速冲上去，庞大的能量自她身上爆发，将小黑接住，固定在半空：“小黑，小黑，你怎么样了？”
    “你......你还记得我？”小黑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半抱怨半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拯救世界太认真，把我给忘了呢。”
    “我......”段妍羞愧的低下头，“我以为前面所有的东西都恢复的时候，你也没事了，所以......”
    小黑叹气，对自己只是个没人关心的路人的事认命：“只是表面恢复了，我还有内伤，水，快把我带进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