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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兄不善(重生) 第72节

    皇帝免了二女的礼,随贵妃坐去上首,接过贵妃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淡笑道:“朕说了要带你去赏头一茬的木槿,只是不知你这处有客,来得不是时候了。”
    “陛下这是说哪的话?”贵妃嗔道:“陛下近来忙于朝政,臣妾料您不得空,今日又正好闲得慌,便想起上回千秋宴上碰到的这二位来。当时我们小聊过一阵,彼此觉得甚是投契,臣妾便靦着脸请了她们入宫一叙……哪知这样巧,倒碰见陛下了。”
    想是习惯被一堆人伺候的,都有些旁若无人的本事,他二人兀自说话,贵妃问及皇帝今日用了些什么,身体有没有见好……林林总总的细语,万般柔情绰态。
    末了,又问起彦皇子的病情来。
    彦皇子便是皇长子,淑妃所出,上回也被抱去过千秋宴,而且刺客出现的时候也在。
    这么大点的孩子最容易被吓到,因而一直抱恙,反复都不见好。
    听皇帝说小皇子今天又吐奶了,贵妃浮现几分为母的忧容,还拿帕子拭起眼泪来,一个劲地心疼孩子。
    太假腥腥了,司滢尴尬到扣脚,转头去看旁边的齐湘,却发现她盯着砖面,眼睛闭了过分长的时间,甚至眼皮下还有滚动的迹象,好似在默默翻白眼。
    收回视线,上首的帝与妃也温存过了,这才重新与旁人说起话来。
    皇帝声气慈软,眉眼安和,仁不仁暂不说,起码看起来是温良的。
    但说没几句,又连咳带喘起来,贵妃连忙倚过去帮着顺气,嘴里又怨新选到御前伺候的两个女官太不得力,见圣驾这么东西奔走,竟然连件披风都没准备。
    一通数落一场伺候,贵妃叹道:“都入秋了,万岁爷还穿着这双丝鞋。唉,可见御前还是要伶俐人儿,给那些个蠢相的伺候万岁爷,没得让臣妾日夜悬心。”
    话还没完,泪便掉了出来。
    贵妃细声抽泣着,未几,将视线投到齐湘身上,眼睛豁然一亮:“齐姑娘十岁来就操持宅务,把府中打理井井有条,早有贤名在外。倘使御前能得你效力,陛下定不至于连双秋鞋都不及换!”
    艳目一转,又滑到司滢身上:“还有司姑娘,你会做那敷眼的药包,想必也通些调理之术?”
    “陛下,臣妾想到了!”贵妃忽而欢实起来:“不如将这二位留在宫中,安排到御前伺候,岂不正好顶了那两个女官的缺?”
    她一本正经,手还揪住皇帝一片袖襴,噙雾的眼睛眨也不眨。
    这幅模样,大抵在皇帝眼里是天真娇俏的,所以皇帝轻轻拧了拧贵妃的鼻尖:“休要胡说,她二人并非宫女子,哪有留着当女官的说法?”
    下首,司滢也盯着砖面很长时辰了。
    果然是鸿门之邀,无缘无故,哪会下那么大功夫和她们寒暄?
    如皇帝所说,她二人并非采女,官吏眷户留在宫里,倘使跟在太后旁边还好说,放皇帝跟前做女官,是闻所未闻的安置之法。
    算不上荒唐,但听起来很不像话。
    主位之上,贵妃还在娇声不休,大意全为了皇帝身子着想。等将来寻到合适的女官,再予些赏赉,按封赏的仪仗,送她们出宫便可。
    不多时,贵妃扬声了:“齐姑娘司姑娘,本宫方才的提议想必你们都听见了,不知二位如何作想?”
    这是听不住皇帝的劝,直接问到了本人头上。
    皇帝似乎有些动气,拧眉喊了声“贵妃”。
    贵妃一幅惊吓之貌,憷着声气看向皇帝:“陛下莫气,臣妾知错了。”
    近乎同时,齐湘站起来,朝贵妃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话,臣女愿意留在宫里。”
    一言出,殿中四静。
    身为提议者,本该喜出望外的贵妃却白了脸,骇异地望着齐湘:“你,你说什么?”
    齐湘振声道:“爹爹临去宁州之前忧心不止,日日盼着陛下早愈。臣女一介女身,虽为将门之后,却无法上战剿寇,若有机会侍奉圣躬,亦算为国效力。故,臣女愿意留在御前伺候陛下。”
    贵妃张了张嘴,脸上神情堪称精彩:“齐姑娘真是……识大体。”她僵着脸,又捏了话去问司滢:“那司姑娘呢?可也曾听厂公提起过陛下身子欠安,需多寻些能人进宫照护?”
    司滢不傻,这话里藏着索子,她听得出来。
    于是起身,也是必恭必敬地答:“不瞒娘娘,家兄忙于职事,相认后我兄妹二人聚少离多,未曾听他谈及署上的事。但臣女虽愚钝,亦听过圣人有言,道龙体乃是国之根本。如今蒙娘娘高看,倘使不嫌臣女粗鄙,臣女亦愿意留在御前听使唤。”
    这下好了,一个二个都乐意留下来。
    贵妃扽着手里的帕子,嘴角要笑不笑地掀起些:“岂止本宫瞧得入眼,你那个蒸敷的药袋子,陛下可还用着的。”
    她这番阴阳怪气,最终被皇帝又一轮咳喘的发作打断。
    久病之人,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发作就难能停歇,从上午折腾到临近傍晚,皇帝才慢慢平复下来。
    而司滢与齐湘,则按贵妃胡搅蛮缠般的提议,勉为其难被收用在御前。
    齐湘之父远在宁州,有些事尚可自己作主,而司滢的去留,则还问过杨斯年。
    对此杨斯年并无二话,只道能为万岁爷侍疾,是胞妹的荣幸。
    虽是御前伺候,但二人的宿下,却安排在贵妃的棠明宫。
    既然人是她召进来的,那么安排在她宫里住,正好能在名义上避嫌。
    对司滢来说,似乎每回进宫都没好事,这回留下来,倒有一种悬在脖子上的剑终于斩落的感觉。
    于杨斯年来说,大抵也是这样的。
    兄妹二人找了个机会见面,司滢惴惴地唤:“哥哥……”
    杨斯年宽她的心:“别怕,到宫里也好,咱们兄妹每日里还能多见两面。”
    司滢点点头。
    怕她是不怕的,哥哥是司礼监掌印,宫里寻常妃嫔见了也不敢给脸子,更何况宫女太监?
    兄妹二人叙一场话,司滢把进宫的始末都说了个清楚,末了猜测道:“贵妃娘娘……其实也不愿我们留下来,是么?”
    提起贵妃,杨斯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无知妄作,蠢人总有蠢计,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由她去就是,有她出洋相吊颈子的那天。”
    天低云暗,叶片被风吹到司滢肩头,杨斯年替妹妹把叶子摘掉,低声道:“我原还一心说别人,总怕你受谢府牵连,却忽略了自己这头……”
    沉吟着,嘴角纵起些苦笑来:“这回,真真是我带累你了。”
    “是那些怪人的错,哥哥别这么说。”司滢出声安慰着,又揣测着问:“是陛下想把我扣在身边,牵掣哥哥?”
    再不想承认,却也只能点点头,杨斯年眉间打起褶:“陛下天生是位多疑之人,加上即位后权柄便不稳,那份疑忌便愈是无处不在。先前我孤身一人不必太过提防,可眼下有了你,他自然想我为上卖命,永世不生二心。”
    所以司滢想对了,皇帝之所以‘无奈’地留下她,对哥哥是为笼络,更是约束。
    宫里像个庞大的花园子,跟宫外是同一个日头,同一片天。
    在宫里要守规矩,但除了皇帝,哪个也不敢使唤新来的两位御前女官,就连说话都赔着小心。生怕哪天摇身一变,就成了哪宫的主子。
    司滢与齐湘手头的事也轻省,不过是伺候皇帝三餐的药食,担着典药典膳的职,连上夜都不用,到点了就回棠明宫安置。
    皇帝也讲礼,从不单独与她们哪个相处,几时身边都围着太监宫女,偶尔叙几句闲,也是光明正大不避人的。
    这日下了值,司滢回到棠明宫,在自己的寝房门外,碰见刚好逛过来的齐湘。
    入宫数日,她们虽然住得不远,也在同一个值上,但还没怎么说过话。最多就是相互搭把手,再回递个笑,有如君子之交。
    “齐姑娘。”司滢笑着与她打招呼。
    “司姑娘。”齐湘也笑了笑,再朝她后面看了看:“你身边那位小宫人呢?”
    说的是贵妃指派的宫女,一从皇帝身边离开,就会围着团团转。美其名曰服侍她们,实则相当于监看。
    司滢说:“我突然想吃百合粥,便请她替我去膳房讨一碗来。”
    齐湘走近些:“巧了,我旁边的也不在,替我到尚衣局取衣裳去了。”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于司滢来说,齐湘同她初见的印象不大一样。
    但略想想也能理解,那时候刚相看完,又逢相看对象大大咧咧说了出来,换谁都会羞而遁走。
    难得独处,齐湘也不啰嗦,开口便说起贵妃来。
    “我父亲掌着宁州,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亦曾立过战功。她西宁侯府有什么?一个侯爵的空壳子么?如果拿她跟淑妃娘娘论,她左不过占了个嫡女的优势罢了。”
    齐湘就事论事,虽说着父亲手中权势,但也并无贵妃那股子傲气。
    如今后位空悬,而齐总兵是国之良将,亦是天子近臣,以她的出身与贤名,是能当皇后的人选。
    而她提及的淑妃,便是皇长子生母,国公府那位庶女。
    若非一个庶出的身份拦着,凭那份育嗣之功,是有望直达后位的。
    齐湘再度提及贵妃:“她这回假大方,替陛下牵线分忧,如今我当真留下来了,她近些天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一门心思想着,到底怎么能把我给撵出宫。”
    又不无讽刺地笑了笑:“光杆子一个杵在四妃之首的位置上,她心里想必虚得很,但削尖了脑袋想怀龙胎想晋位,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这话,司滢深有同感。
    皇帝身子不好,以前只是从人嘴里听说,但这几日侍奉下来,才真真知晓了,这位万岁爷的身子到底差到了哪样地步。
    就算不提他每日汤药进着名方补着,病还总是复发,单说皇淑妃之后也有御幸,但并无人传出过喜讯,便能料想他身子亏空,再难得子。
    二人走进司滢的房室,泡茶费时,司滢便削了一碟金黄的桃块。
    她把签子递给齐湘,一笑:“我哥哥给的。”
    齐湘道过谢,拿签子扎了几块吃,说很甜。
    她不止有美人尖,笑起来时眼睛更弯得像月牙,与剖析贵妃心思时,是不一样的纯真。
    闲话几句,司滢问道:“齐姑娘可曾想过,该要如何出宫?”
    对此齐湘倒很乐观:“放心吧,不想让我留宫的大有人在,我等他们动手就行。”
    说着嚼咽下一块果肉:“况且我爹早说过,担心我会被充了后宫,所以才急着给我物色夫婿人选,没成想,到底没躲过。”
    这么一说,登时让司滢想到了陆慈。
    也不知这二人当时相看,知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不过听她的意思,这回答应留下来,应该也是好好忖过当中的事。
    比如与其被动提防充后宫,不如直接受了贵妃的‘好意’,总好过哪天直接下旨,到时才半点都没得转圜。
    正思索时,又听得齐湘压声:“我猜,杨厂公与谢大人,应当已经在想法子接你出去?”
    见司滢望来,她把玩着手里的签子,叹一顿气:“不瞒你,我确实爱慕过谢大人,其实不止我,我认识的好些人都对他动过心。但当时他说心有所属,我还以为是指徐贞双,想着他是个痴情长情的,慢慢也便劝得自己淡了心思。”
    说罢,又提起眼来笑:“所以放心,不管你跟谢大人有没有那层关系,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敌意,更不会听贵妃挑拨。”
    这样开诚布公,司滢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很快也翘起唇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因为陛下跟你多说两句而吃味。”
    这话中有二人心领神会的促狭,于是对视一眼,无声地捧腹笑开。
    皇帝虽在病中,但面对司滢和齐湘时,大抵拿出了平衡六宫的本事。
    譬如同这一个多笑了笑,待另一个进来时,他也肯定要照顾到,寻那自然而然的时机,添补上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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