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沈颜懂事些,便不那么依赖父母,况且宁扶清待他从来不似儿子,反倒更似友人,且要求严格,因此两人之间便没有那般浓腻的情感,每每相见,谈论诗书武学反倒更多。而嫣儿自小被宠溺着长大,颇为黏人,见着宁扶清便贴在他身上下不来。宁扶清待女儿便要宽容许多,有时甚至要责怪沈如茵太过严苛。沈如茵只当天底下所有的父亲皆是如此,也懒得同他计较。
沈如茵的回宫,在后宫中很是掀起了一阵风浪。为了照顾她和两个孩子的起居,宁扶清又召回了一批宫女。虽然他还执意要举行一场大典昭告天下,但沈如茵实在不愿再多事,最终她的回宫也仅仅是在后宫掀了浪。
关于她的身世与来历,常有人背后议论,但沈如茵知道她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便由得他们,反正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议论。
宁扶清常常投身于政务,沈如茵便日日站在他身旁为他磨墨。
某日,间中歇息之时,宁扶清忽然揉了揉额角,对她道:“茵茵,白家的事情,须得有个了结了。”
第124章 预兆
沈如茵心中蓦地一紧, 看向宁扶清,问道:“你打算如何?”
宁扶清握住她磨墨的手, “你想让我如何?”
沈如茵将墨锭放在一旁,侧首便看见案上打开的那只折子,一个“白”字贯彻全文。她知道必定是因为诸如此类的奏折太多,宁扶清才不得已要与她提这件事。
“阿清, ”她垂下眸子,看见他骨骼细长且分明的手, 轻轻抚了抚,“我原本很庆幸,庆幸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 因此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可血缘这种东西就是那样奇妙。自我知晓自己的身世, 我对白家,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偏袒。更何况, 如今白家首当其冲的是兄长……你知道,他坐那个位置,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护我……我实在、实在无法面对这件事……”
“既然你拿不定主意,我来说个法子可好?”
沈如茵点点头, “你说。”
“呈上来的奏折虽皆指向白家, 但好在白家到底未有什么大罪过, 还不至于灭族。”宁扶清指了指案上那一叠折子,“凡查实有罪的,皆处置个人, 不连坐亲族,但白家世代承袭的爵位须得革了,白家在朝为官的子弟也一应革职,待重新参加科举之后再行分配——你看,如何?”
“那……兄长呢?”
宁扶清抬眼看她,眼中一瞬间似有寒芒闪过。他缓缓答道:“贬为庶民。”
这答案其实在沈如茵意料之中,只是她不知为何,心中仍有些不是滋味。
宁扶清揣摩她神情,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开心了?”
“没有,我能理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给宁扶止留下一丝一毫隐患,也能够理解你。我只是……只是觉得,兄长他大概,根本不愿争。”
宁扶清沉声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我不敢冒半分险。”
“我知道……我知道……”沈如茵陡然觉得眼睛涩涩的,背过身去,匆忙道,“我去给你端些点心来。”
沈如茵走得很快,内心也十分烦躁。
她知道宁扶清所做没有错,可她也坚信宁扶眠没有半分争权的心思。她明明能够理解宁扶清的所为,可是又忍不住地难受。她最亲近的夫君,与她敬爱的兄长之间还有这许多谋划算计,叫她如何淡然处之?
走着走着,沈如茵忽然想起宁扶清曾与她说的话——“我能救他,不保证他愿意被我救。”
她不知为何,忽然便觉得十分揪心,不禁停下来扶着身旁的墙壁沉重地喘了几口气。随之她竟连站也有些站不稳,倚着墙蹲了下来。
沈如茵揪着胸前衣襟,抬眼看了看眼前白晃晃的汉白玉雕塑,觉得那纯白色刺得她眼睛都疼了起来。
这座宫城实在太大,人却又太少,让她感到仿佛这里是全天下最寒冷的地方,甚至比当年在和固侯府之时更冷。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也从来不要人跟随身后,现在却有些后悔方才没让那小宫女跟着。
四下寂寥,森冷气息自指尖脚下蔓延至全身。
沈如茵撑着墙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又搓了搓手指,心道自己果然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那时候为什么想要他做皇帝呢?到如今他真的做了皇帝,她又时时刻刻盼着他能解脱。
端着点心回到宁扶清身边时,胸前戴着的那半只玉佩燃起熟悉的热度,沈如茵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宁扶清摸着她双手瘆凉,担忧问道:“冷吗?”
“冷……”忽然接触到他温暖的手,冷热相交,沈如茵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笑道,“确实有些冷。”
宁扶清看她半晌,猛地将她拉进怀中,自她身后将她紧紧环住,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还冷么?”
沈如茵却未曾因这小小调情做出什么反应,别扭地转过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阿清,我想去一趟和固。”
宁扶清皱眉,“你要去见他?”
“恩……”沈如茵咬了下唇,“我不放心,我怕他……”她顿了顿,“我去见他,才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将他放在心上。有了牵念,他也不至于会轻易地……”
“可我不能陪你。”
沈如茵连忙道:“我会快去快回。”
宁扶清沉吟片刻,道:“不如我将他召进京来?”
“不行!”沈如茵神情紧张,“我怕、我怕你的圣旨,会是他的催命符……”
宁扶清沉默地看她良久,而后倾身抱住她,闷闷道:“若非因为你,我不会在意那些人的性命。”
“我知道……我、我很感谢你……”
“所以。”宁扶清缓缓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必须安全回到我身边。否则,我会让所有白家人为你赔命。”
沈如茵连连点头,“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你别担心……”
宁扶清将额头往她颈项间凑近,语气几乎有些阴森,“还有那个柳生,我想杀他很久了。若你不在,我不能保证会留他。”
“那我……带他和我一起?”
宁扶清恶狠狠地,“你敢!”
沈如茵有些恼,“那你要我怎样?”
宁扶清的语气蓦然绵软下来,恹恹道:“每日都要写信给我。”
沈如茵:“……每日?你认真的?”
那人理所当然道:“未叫你每个时辰都写,已是十分宽宥了。”
“……你把我别你裤腰带上得了!”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如茵推开他站起身,“懒得同你一般见识!”
宁扶清叹了口气,摊开一张新的明黄锦帛,执笔沾墨,笔尖在纸上轻触了一下随即抬起。
他发怔地看着纸上那一点墨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不如现在就写禅位诏书,将这些烦心事都交给四弟好了……”
沈如茵:……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一定不是我夫君!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也自知不现实,于是重新落笔,一边问道:“不知三千人可够护你安全?”
方才写了两个字,他又道:“不如还是五千……不,八千人罢。”
沈如茵怒:“你够了!住手!你以为你是在嫁女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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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相思
宁扶清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现如今沈如茵虽已经入主中宫, 但想要她死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些人是大黎的忠臣,却也是最容不下沈如茵的人。
只是她此番前往和固不应让他人知晓, 实在不宜如此大张旗鼓,于是她伸手夺过宁扶清手中的笔,正色道:“你不晓得什么叫树大招风么?我此次前去,有苍叶陪同便够了, 对外你就宣称我身体有恙。”
宁扶清未回话,想必他心中也考虑得很清楚, 只是仍不大情愿。
沈如茵叹了口气,开口还想再劝他,便听得他道:“好。”
沈如茵瞪大双眼, 难以相信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生怕他反悔, 沈如茵也不敢再多问,连忙将笔放回去, 谄媚地靠近他,讨好道:“夫君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君。”
宁扶清僵着脸侧过头,将后脑勺对着她,郁郁道:“记得每日一封信。”
沈如茵欢喜地抱住他,连连点头, “放心放心, 我保证每天一封信。我多带几只小鲤鸟, 若是有空,说不定一天还能写个十封八封的。”
当天夜里,便有一辆小小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自宫城最为偏僻的西北侧门而出。驾车的车夫生得十分高大, 一张脸不苟言笑,看起来便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之情。
出了宫门不久,马车帘子被几根纤细的手指捞起,一只脑袋探了出来,那张脸精致近妖,独有一双桃花眼清澈有神。
少女先是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那车夫的背影问道:“苍叶,你要不要吃枣泥糕?”
苍叶原以为她这样急切地钻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未曾想她只是要问这个,一时有些好笑,面上却仍正经答道:“属下不饿。外面冷,姑娘您快些回车里去罢。”
沈如茵没有回话,利落地回身放下帘子。不一会儿,她又托着一只白帕子冒出脑袋,帕子上放了几只枣红色的糕点。
她半弓着身子伸长手,将帕子递到苍叶身侧,“你也没来得及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快吃一点。”
苍叶余光瞥见她的手,愣了愣,道了声“多谢”便接过来。待沈如茵坐回车内,他怔怔地看了那糕点良久,随后放在嘴边叼了一只。糕点清甜,尚有余温,入喉便觉得刮来的夜风似乎也不那么锋利了。
未走多远,马车便停了下来。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打算第二日一早再出城。
沈如茵坐在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执起笔想了想,蘸墨写下四个字:阿清吾郎。写完她满意地审视半晌,觉得这几个字真是十分讨喜。
接下来的话便有些无趣,她却写得停不下来。
从出宫门时看见有一处墙角损坏严重,到御膳房备下的枣泥糕好吃得让她回味无穷。
写完这些琐事,她又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报备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鲤鸟放了出去。
宁扶清本未奢望今日能收到她的信,却仍忍不住等到了半夜。待宁扶清看到那只小小的鸟儿,守在他身旁的大监罕见地看见了这位冷面皇帝的笑颜。
宁扶清捧着那只鸟儿略挥了挥手,大监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他回到案前,珍之重之地从鲤鸟肚子中取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看见抬首几个字,他轻轻笑了笑,拇指留恋地在“吾郎”二字上反复摩挲,才接着往下看。
看到枣泥糕一处,他不由得轻笑出声,低声道:“傻丫头,那是我做的。”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若是喜欢,待你回来,我便天天做给你吃。”
信中她嘱咐到勿太过依赖助眠的熏香,宁扶清看到此处,便将信纸压在砚下,起身去将熏香灭了,这才回到案前继续看。
沈如茵从未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如此热衷于写信。想那时宁扶清叫她每日写一封,她尚且嗤之以鼻,到现在她竟觉得每个时辰一封都远远不够。
路上看见生得奇异的花草,她便恨不得立刻拿起笔来为他描述一番,遇见有趣的人与事,她也十分想要与他分享。
沈如茵好笑地想,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相思之情。
行路至一半,沈如茵干脆也舍弃了累赘的马车,与苍叶一同乘马而行。脚程快了些,两人便仅用了一月有余的时间赶至和固。
途中宁扶清曾写信告诉她,白家有许些官员陆续辞官,而他也顺势允了。沈如茵还不知这事是否是宁扶眠授意,也不知宁扶眠如今是否已做了什么决定,心中便不免焦急,愈是将至侯府,她便愈是心如擂鼓。
和固侯府门前一个人也无,看起来颇为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