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要回的,都会回来。可是有的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两个月后,天兴三年的三月,王师在凉山大败已如丧家之犬的哒坦大军,收复了最后一片失地,武震四夷。皇帝诏告天下,从此干戈止歇,四海大定,天下黎民无不欢呼雀跃,翘首等待王室回迁洛京。
四月,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洛京皇宫东的太庙里,静悄悄不闻人声,浓荫深翠里,只不时传出阵阵婉转鸟啼。
几天之前,第一批回来的宫人与执事们焚香净手跪迎自太祖以来的诸多先祖灵牌复位回到这太庙之中,继续飨受万世香火。
当日城破之时,这些太庙中的牌位,还是皇后与太子妃一道卷了携走的。如今被毁的太庙已经修缮完毕,先祖的牌位自当复位。只是,毕竟不是件值得书写的光彩之事,所以无论是太庙修缮还是迎灵,都进行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太庙前新刷了油漆的大门和檐角太过闪亮,显得有些突兀外,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就像几百年来一直存在过的那样,散发着肃穆而庄严的气息。
霍世瑜一身常服,腰佩宝剑,踏着被洗刷得洁白如玉的甬道路面,朝着太庙而去。
他的臣子们,此刻或许还在金京的驻跸地激烈地辩论着该如何应对霍世钧和他的虎师。在他们看来,金京的政权是大元正统。霍世钧在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便是顺应正统,撤出他的军队,交还实际在他掌控中的洛京。但是他们一直等不到。几位首辅一番商议,便借送归列祖灵位的机会,派遣最能言善辩的礼部侍郎过来,探听这边的口风。
他们断定,霍世钧身为皇族后裔,不敢不接灵位。而一旦列祖归位,代表着正统的天子回归,自然也是势在必行。他若再不撤兵,那就是公然藐视朝廷,于理先亏三分。
侍郎已经来了几天,可惜一直没见到霍世钧本人。他无可奈何空等在会馆中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皇帝此刻竟然秘密地出现在了这里。
霍世瑜到了太庙的正堂前,微微吸了一口还散着淡淡油漆味的湿暖空气,伸手推开了门。
外面阳光灿烂,太庙的正堂却因了门窗紧闭,显得幽深而冥阒。
他等目力适应了里面的昏暗之后,穿过宽阔的通道,一直走向停了先祖灵位的神台前,焚了一柱散着浓檀气息的清香,插在已经有了香火的炉鼎之中,然后跪在左侧的那张空蒲团上,伏地叩首。
右边的位置,已经有了一个人。那是霍世钧。他也是一身常服。他静静望着前头那丛袅袅生烟的香火,目光淡薄。
“你来了。”
等霍世瑜叩首完毕之后,霍世钧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转向他,这样说了一句。
☆、第 89 章 终
天兴三年,七月,洛京国子监前的圣文庙里,正在举行一场庄严而神圣的祭祀大典。
时间往前回溯到两个月前的五月,实际掌控了洛京长达两年之久的大元虎师撤出这座城池,退往天门关外的兴庆府。六月,驻跸于金京的大元朝廷回迁完毕。七月,天兴皇帝诏天下,复礼固本,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故于修缮一新的圣文庙里,举行一场由皇帝降香并作初献的盛大祭祀典礼。
这一天的大成殿里,百官肃穆,伏地行三跪九叩首之礼,皇帝亲至圣先师香案之前,上香祭酒。此时,四周响起了悠扬的礼乐,舞生们则献上文烈舞蹈,意寓圣人先贤垂衣拱手即可治理天下,四方太平。
“道德渊源,斯文之宗。功名糠秕,素王之风。硕兮斯牲,芬兮斯酒。绥我无疆,与天为久……”
主祭官用肃穆而高亢的唱音,领着数百人酌献,齐整的声音穿过殿堂重檐与其间的古柏阴翳,仿佛随风送达天际的时候,几辆四驷的华盖马车正在一列士兵的护卫之下,悄无声息地经过文庙侧被重兵把守的街道,朝着北城门而去。
这一行车马,穿过了城门,终于踏上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桑榆官道。城卒下跪恭送,城门两侧围观的百姓们则用敬畏的目光送这一队车马离去,直到长长的马队背影与其后的漫卷黄尘融成了一体。
“娘,我们要去哪里?”
小海星终于放下竹卷帘的一角,回头问道。
他问的,也正是仰贤和小鸦儿想要问的话。他们齐齐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善水透过竹帘,看了一眼马队前丈夫影影绰绰的背影,笑道:“咱们去一个天很蓝,地很阔,牛羊在地上跑,能让你们无拘无束骑在马背上奔驰的地方,好不好?”
即使坐在摇摆不定的马车里,仰贤的身板也是坐得笔直。听到母亲的话,并没说什么,眼睛里却微微闪着光芒。
“好。爹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鸦儿搂住了善水的腰,一张笑脸贴靠在了她的怀里。
“骑大马!骑大马!”
最快乐的,就要数小海星了。他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学着骑马的样子,口里不停叫嚷,马车一个颠簸,他扑倒在地,爬起来却还笑嘻嘻地嚷个不停。
霍世钧听着身后马车里隐隐传来的欢笑声,渐渐放缓马蹄,停在了路边,最后回望一眼已经在视线中淡成一团模糊影子的那道城墙。
“功名糠秕,素王之风。绥我无疆,与天为久……”
他的耳畔,似乎还隐隐回荡着随风送来的祭祀大典中的献唱。唇角渐渐勾起,闪出一丝似是讥嘲、又似自嘲的表情。终于霍然回头,收紧马腹,再次纵马赶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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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退出洛京,也会退出天门关外,不再入关内一步。”
“你的交换条件?”
“羌国已另扶新王,新王呈表,愿岁岁朝贡臣服于大元。关外的兴庆府括大小十五城,这十五城与它周边的所有藩属之地,它们从前隶属大元,无论何时,这一点不会改变。但从现在开始,我将自领兵马牧边于兴庆府,天门关外诸多事务,均由我自理。”
“你欲领藩天门关外?”
“朝廷可应,也可不应。只这是我最后底线,无商榷余地。应了,于朝廷并无实际损失。藩地该有的敬表岁贡不会短少。若是不应,则天下惟有再次布武。只是恕我直言,到时鹿死谁手,难以预料。今日你既然到此与我对话,想必也是费过一番思量了。天下乱久,人心思安。你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么为何不各退一步,你我从此各自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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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的九月,热得那样泼辣辣浓情似火。从凤翔卫出来驰骋往西,大半天后,视野里渐渐便出现了一片蜿蜒河滩。远远望去,河滩边的刺柳和芦苇连成一片,红白相间里,红的是刺柳,白的是芦苇,在碧蓝如洗的天穹笼盖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幅颜色异常绚烂丰美的油画。
一匹黑色健马驮载了双人,纵驰于一片草场之上,惊得近处的一群牧养驼羊纷纷闪退,成了地毯之上缓慢游移的一团团白色棉花。
健马奔驰渐近,马上的男人吁停坐骑,纵身下马之后,将原本坐于自己身前的那女子抱了下来,牵了她手,往河滩边走去。
这男子便是霍世钧,而这女子,自然便是他的妻子善水了。
善水眺望这一片绚烂的河滩,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在这一刻,忽然毫无预兆地像被一把剪刀轻轻巧巧地裁剪了出来。
她啊了一声,猛地侧脸,看向身边的男人。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正微微闪动,仿佛带了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