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天最疼笨小孩〉

    他们之间，不是『我不爱你了。』也不是『我曾经爱过你。』
    他们是仍相爱着，却不是爱情。
    此事非同小可，在一旁非本意偷听的双妍芮想过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不过还是输给了自己竖起的耳朵，心中的故事只模糊地勾勒出轮廓，这种程度她就算是要加值也会付费看下去的。
    利林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面对咸子羡坚定的视线，他不自觉的回避，彷彿她带着疼痛的凝视也同时会刺痛他似的。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奢望我们之间的可能。这二十多年来，我反覆思考着为什么我不能是那个走进你心里的人，这个问题，你可能没想过，你可能也好奇吧？」咸子羡对着沉默不语的利林抿出一个苦涩的笑。「你十四岁的那年，童星发展到了一个临界点，父母亲开始为你是否要继续发展演艺事业的问题发生争执。母亲始终尊重你的梦想，父亲则强硬反对。最终导致母亲忧鬱了结自己性命，甚至是一尸两命……」
    「这跟那个有什么关联？」利林被扒出伤口，但在她的泪眼下，他无法展现出锐利的武装，只能低声的问。
    「母亲去世之后，你把怒火都集中在父亲身上。这对你来说，等于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亲人。恰好，那段时间，是我这个邻居姊姊一直陪在你身边，从那刻开始，我就成为了你最重要的家人，毕业典礼之类的场合，都有我的身影。」咸子羡一鼓作气地说。「是我！是我错了！我们只不过差两岁，我始终对你都是用心的，男女之间纯粹的友谊？守望相助的友好邻居？我的渴望并不露骨，于是你就一直假装不知道了不是吗？」
    「想来或许你也很苦恼吧？怕我离开你也不好拒绝。二十多年了！我带着期望拖了二十多年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不是我的终究不会是我的；终于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那就让错误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利林心中唯一的亲人，如今要阻断与他的联系，从今以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失去了根，失去了不论怎么漂泊都会返航的归属地。
    被全世界拋下的感觉就要将他淹没，他急于拉住救命绳索。利林朝咸子羡走去，用双臂将她困在中间。咸子羡没有要逃脱的意思，她完美隐藏住眼底最后一丝期望，没有闭上双眼，只是看着，不带一点情绪。
    利林急于证明些什么，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却在唇瓣相差一指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是个演员，这对他而言不困难。
    但咸子羡对他而言是如此的重要，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羞辱她。
    利林拥抱住她，将自己的头埋进她的肩窝。他的犹豫已经证实她的一切猜测，咸子羡无声掉下两滴剔透的泪，张开口好像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拥抱着他，安慰似的抚摸着他颓然的背。
    她没有办法跟他说没关係，因为这是谎话。
    可是她必须坦然面对这个事实，才能好好离开他，继续走下去。
    利林是个受伤的孩子，而她是他的避风港。他们其实没有联络的很频繁，就像个四处流浪的旅人，平日里专注于旅行对家毫不关心，但总会有想家的时候。
    反正他仗着家随时都会在，所以更勇敢的一次次踏上旅途。
    跟他提过男朋友的事，甚至是婚礼的事，利林从不放在心上，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们之间的关係。只要她还爱着他，他就无所畏惧。
    只是抱歉，她再也承担不了了。
    「利林，你听我说。」咸子羡轻轻地在他耳畔说。
    「嗯。」光一个字就能感受到他的鼻音。他没有抬头，在她面前他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孩子就该待在温暖的怀抱中。
    「缓慢的，坚定的，我要一步步走出你的人生。请支撑我、推开我，别再让我回头。若有一天我能不爱你，提起你，就跟一般朋友一样毫无波澜。到那个时候我会来找你的，当你的家人，当你最好的朋友。」咸子羡缓慢而坚定的说。「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解法，成全你，也成全我。」
    她松开了怀抱，面对他的泪眼，她释然地笑，然后展开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他的人生，走出二十多年来纠缠的执念。她走了，利林留在原地，像是失去了灵魂。
    只有这个方法吗？
    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自私了，不能给她爱却又霸佔住她。
    「成全你，也成全我……」他满是鼻音的喃喃自语。
    咸子羡向这里走了过来，偷看入迷的双妍芮突然惊醒，却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动弹，所幸这个羡羡老师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模糊到只能勉强辨识道路，双妍芮所躲藏的地方又塞满了人体模特，老师就这样没有迟疑的经过离开。
    听到外侧的门轻轻关上了，双妍芮知道现在就是最好的脱逃时机。她的小脑袋在一瞬间都计画好了，现在利林背对又是石化状态，她就这样咻——出去，轻轻关上门，再咻——去找其他门就可以了。
    她就像特务要出任务一样，气音对自己说声：『ok！let’sgo！』然后小心翼翼就要从人偶中脱出，当初她硬塞进去，导致人偶底盘有些歪斜，现在她离开，整排人偶都摇摇欲坠。
    不会的！老天不会这样对她的，都说老天最疼笨小孩，笨的部分她决定先承认，这种情况就请老天先放过她吧！
    看来老天是承认她的笨了，人偶在左右晃盪几下后又找回了平衡，一个个没有表情的脸孔回復往常的平静。
    回头偷看一下利林现在的状态，嗯，依旧石化中，非常之好。
    躡手躡脚地走回原路，紧张时候脑袋自动在播《不可能的任务》bgm，就要靠近门口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咦？这道门怎么没关，最近是不是犯小偷啊？」
    「里面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至于偷吧？最多就是小情侣在里面偷偷幽会之类的？这行做久了真的什么都会遇到啊！」
    「不好说，里面又没有监视器什么的，要是东西不见导演又要发飆。」
    「那就先锁起来好了，应该没有剧组的人在里面吧？」
    「只有我们两个来跑腿不是吗？这里还真的有点阴森，没有人会想来啦！今天演员状态不太好，以导演那个刁鑽的性格，恐怕是要拍到凌晨了。我们赶快趁着空档去买个咖啡。」
    谈话之间，她听到了要命的喀喀声。
    要是她现在大叫就会惊动利林和透露自己的踪跡，而且还会被外面的人以为是偷偷幽会的小情侣……
    可以用腹背受敌来形容现在的状况，她的小脑袋正在权衡该怎么做才是正解的时候，那两个工作人员已经悠悠离去。
    依照老天最疼笨小孩的逻辑，那她算不算最聪明的那种？这情境明显是天要亡她！
    不对！一定还有方法的，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双妍芮拿起手机，反正还有顾华在，让他来救就可以了。
    啊！绝了！她能想到的路都绝了。这里的门又重又厚又是在假山后面，完全没有信号！
    这种场景她好像在电影还是小说中看到过，最后就是人被困在密室成了一堆枯骨，啊……她该不该先来写个遗书，打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行不行？
    啊不对！她这个小透明不见是无人关心没有错，但是现在还困着一个大演员啊！手机定位什么的查一下，应该也不会到等成枯骨的程度。
    救援一来，她只要先躲起来，再趁乱混出去就可以了。
    计画既成，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绝妙的藏身之处，最好是可以待久一点的，舒适一点的地方。
    大概看了一下，双妍芮发现一套玩偶装，优点：对她的体型来说还算宽敞，况且玩偶装本来就坐在地上，她躲的时候也可以光明正大坐着。缺点：又热又闷可能会热衰竭而亡，而且要是她一个人着装，少不了磕磕碰碰一堆声音，要是惊醒了石化中的利林，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番分析后弊大于利只能放弃，其实她也没有多少选择，这里虽然物品杂又多，但大部分还是放在陈物架上的，要是有大箱子什么的就可以……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就有一个大箱子出现在眼前，那藏在大型道具的后面，连她都是走过两次才意识到这箱子的存在。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在内心狂喜，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她抱着虔诚且尊敬的心走过去，发现那箱子里装的是海绵积木，离箱子口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她坐进去的话会刚好盖过头顶，屁股底下是软软的海绵当然再好不过，有什么移动的声音也会被海绵减轻的。
    准备入座之前，她还虔诚的祷告了一下，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信仰，但危机时刻各方神灵都要信一下。
    哈利路亚、主啊！菩萨啊！佛啊！神仙啊！感谢你们赐予安身之地，这次危机过后她一定会好好生活的！
    旁边有个矮凳，双妍芮踩上凳子准备往箱子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云霄的惨叫声此起彼落回盪在这个密闭空间里。
    到底谁会在海绵积木底下放尖叫鸡？这是什么整人节目吗？哪里有摄影机吗？
    再见了，这可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