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不留一丝馀地〉

    沉稳知性的墨绿色和谐的出现在会议厅的每个角落，地毯、长形的会议桌、看起来坐一天屁股也不会痛的椅子，分明是冷色系，却给人有种柔软的安心感。
    双妍芮并不是第一个到达的，在她之前已经来了两三人，会议桌很大，他们坐得很开，看来需要一个社交牛逼症的人类来炒热气氛。
    她迅速的和大家互通姓名，有些笑容靦腆带点紧张，有些冷淡而不失礼仪，她约略清楚大家交友的意愿后，选择在年纪和她相仿，面容也有些相似的女孩旁坐了下来，她叫姚杨，虽然很早就出道，但演的都是勉强有名字的配角，这次接下很有难度的角色，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面容、年龄都与她相近，那姚杨要演的应该就是姊姊何渡没错了，双妍芮瞬间就入戏了，角色的种种经歷向她渗透扩散，彷彿一滴墨水坠入笔洗快速的和水分子勾肩搭背。再次看像姚杨，双妍芮已经把她当亲姊姊了，所有的感谢和愧疚都在眼神中，姚杨不禁有些堂皇。
    渐渐演员们都到齐了，导演也入座了。导演和她打招呼的时候特别开心，好像找回什么失而復得的宝物一般。心中不得不升起一丝骄傲，为了压抑住不外显，只能把身段压得更加谦虚。
    主要的演员都知道了，但男主角是哪一位呢？总共有三位男性在现场，一个年纪明显较大，一看便是何渡丈夫的角色。另两人身高容貌不相上下，实在看不出来。就她对原着的理解，男主角倪瑜必须病态的白，且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舒展脖子的时候颈边线条俐落好看，盯着人看的时候能激起保护欲，起身相护的时候又能成为强大的防空洞，具有反差魅力，是个外表和演技都很要求的角色。
    这样的条件下，她再三的审视，还是看不太出来，或许真的是要用演技一决胜负了。
    「我们先开始吧！大家先就自己的认识做自我介绍，当然，介绍的时候也要代入角色的风格喔！这对我们加快熟悉很有帮助的。从左手边开始顺时针……」
    先开始是还有人要到吗？双妍芮坐在导演的右手边，是最后一个介绍的角色。她并不紧张，因为何净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子，虽然在感情上有些靦腆，但在平时表达和行动力都十分亮眼。
    很快的就要轮完一半，双妍芮猜对的只有那个何渡丈夫的角色，男主角也迟迟没有出现……嗯？眼前的男性都轮完了啊！
    「抱歉打扰了，这是利林演员请大家喝的咖啡，先润润喉再开始吧！」脑袋满满疑问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是信仰氏带着礼仪满分的笑容进来了，准确俐落地分送咖啡，观察眼色发现有人不爱咖啡就又从袋子里拿出茶水，把所有人都照顾得服服贴贴的。
    双妍芮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信仰氏那么有好感了，他有种男版朝顏的感觉。
    在她看着信仰氏领悟出结果时，双妍芮感受到另一个视线，一瞬间有点毛骨悚然，她几乎是反射动作的再度往外看，是利林走了进来。
    她的师父，她的实权老闆，她无力招惹的对象，还是她的初衷。
    「前辈！你怎么会来？」她脱口而出。
    利林对此没有回应，加快脚步入座，对后辈们也是一一鞠躬问候，表情真诚，身段谦虚。要不是看过前辈冷漠嘴又坏的样子，她还看不出来这些温和都是表面功夫。
    果然是前辈，登峰造极，全身是戏。
    「换我们的男主角介绍了。」导演的语气充满感恩，彷彿是他龙珠集满七颗才好不容易召唤出来的神一样，肢体动作也是美式风格的浮夸。
    然后居然是……前辈说话了。
    「大家好，我是倪瑜……」
    双妍芮盯着前辈，不知怎么的他模样就这样崩解了。如此说可能很奇怪，她以前望着他的时候都看不见原本的面貌，现在他抖落了欧伯伯的外壳，在她眼前幻化出全然不同的人。
    原来他有着男主角需要的病态的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会激起人保护欲又能保护人的反差萌。
    一瞬间她就被说服了，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倪瑜，他起初的恶意，后来无可救药的真心，表面平静无波但内心痛苦纠结，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是他，只能是他。
    前辈要出演这件事情没有事先知会她，难道是什么惊喜吗？她已经可以想像同台飆戏的快感了。
    利林坐下后就安静冷漠，蛮符合倪瑜的不说话时高冷人设，目光也不再扫向她，即使换姚杨站起身来介绍，也只固定直视前方，忠于人设果然很可怕。
    算了，不管他了，现在是她姊姊要发言呢！
    双妍芮热切地如隻渴望被带出门的宠物狗，视线固定在姚杨身上。何净本来就是何渡带大的，因为情谊深厚所以情节衝突也更强烈。
    姚杨显得落落大方，天真开朗地笑了笑……
    感觉不对，双妍芮内心叩响了警示声，总是悲伤的何渡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大家好，我是何净，目前就读于……」
    是哪里错了？
    是她说错名字了吗？
    如果只是说错名字，为什么角色的姿态也符合何净呢？
    一瞬间她什么想法都没有，也没有控制表情，任由头皮发麻，嘴唇乾燥，眼眸不自觉已经填满了泪水，呼吸一点一点的变得困难，像有双透明的手掐住了她的气管。
    姚杨已经介绍完毕坐了下来，接下来就换她了，她到底是什么呢？
    这是什么公司整人企划吗？她不能、绝对不能让这种恶劣的玩笑成功。双妍芮控制呼吸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环视着眾人，利林不看她，信仰氏在低头祈祷，导演用讚赏的眼神看着她，而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只有一个角色还没出现，虽然她没想过要演何净以外的角色，但剧本中的一切她都熟悉，临时抽考也不会有问题。
    「我，何渡。父母离世，养大妹妹是我的使命……」压抑着悲切假装平淡的口吻，她现在不用演也能身歷其境。「拋弃了最深爱的男朋友，嫁给了一个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藉由次次停顿来抚平情绪。前进，继续前进，她是忍着痛也要向前的人，咬紧牙根说完介绍，她化为那个失去所有的何渡瘫软下来，桌底下的拳头紧握着，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支撑自己，但就是这样撑过去了。
    撑过去了前十幕的对戏，一切顺畅的很不可思议，唯一不对的只有她受到重创的脑袋，还无法恢復清醒。
    不过何渡本来就不是太清醒的角色，要面对世间的残酷，清醒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一晃眼就结束了第一次团体读剧，再一晃眼大家就都走光了，剩导演还在双妍芮的身旁。
    「利林演员果然说的没错，妍芮你是很适合何净，因为本来就是那种性格。不过，你也完全可以激发出何渡那种压抑的悲愤，今天的一切真的太完美了。」导演沉浸在感动中，完全没感受到她的异状。
    「导演……我怎么……突然就被换角了？」她无法控制字里行间的颤抖。
    「突然？没有啊！是利林演员跟我说好的。我本来还不答应，因为我当初就是看中你完全符合何净这个角色。只是他很有耐心地说服我，说今天一定会让我看到你不同的面貌。的确啊！你完全做到了。语调、肢体语言，那些细腻的表情都让我看见了何渡，怎么在短时间做出如此大的变化？我还从未见过这种事。」
    原来是前辈？
    果然他就是想整她。
    也是，哪有那么好的，突然有了经纪公司又有了戏约，他不先整整她还真是不太划算。
    但失去人生角色这件事，真的……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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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仰氏在外面乖巧地等着，这副模样显然是事前知情。双妍芮不怪他，不能说出口一定也是计画的一部分，怪只怪她自己毫无察觉，连同他说的那句『处变不惊』都没察觉。
    双妍芮的表情很微妙，若无其事地走到信仰氏身边，不着痕跡的随口一问：「前辈呢？走了吗？」
    但信仰氏还是听出了这句话的重量。
    「哥在休息室等着。」信仰氏说。
    双妍芮只是默默点了头，还不忘道了一声谢，走向休息室的路，一步步都走得确实，不允许自己拖沓着脚步。
    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跟头鹤走路一样不自然。
    她停在休息室的门口前，那里有一股味道。
    好像小时候开学拿到新书的味道，一开始会有点激动地翻翻看看，但过了一学期早就厌烦疲倦，恨不得放火来烧，一了百了。
    她一路以来一直在想该用什么姿态、用什么态度、用什么口吻和立场跟前辈说话。该是质问吗？还是要放低姿态问出一个理由？要是毫无理由呢？她有办法就这样瀟洒地转身就走吗？
    好像应该要问清楚，前辈也等着她来问清楚，但她却轻易的被这股味道阻挡了脚步。
    「妹妹，小心喔！这旁边的油漆还没有乾。你要进去对吧！我帮你开门。」一旁进行维修工程的大叔走了过来，替犹豫不决的她解决了问题。
    门敞开来，不留一丝馀地的，利林就坐在那里，直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