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无限扩张的照样造句〉

    今天是《河》首映会的日子。
    在弄妆发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实感，盯着镜中被越弄越精緻的自己越来越睏，利林在她身边目睹了整个过程，扬言说：「下次你再睡到嘴巴大开，我就丢虫子进去。」
    双妍芮也没想到自己睡到旁若无人之境，想揉揉睡眼但是被彩妆师强力喝止，只好乖乖把双手放回腿上。
    「蛋白质？」话说她也不是很怕虫子。
    「艺人如果不是走搞笑路线，还是注重一点形象才好。」利林平静的表达想法。
    「知道了前辈。但是我都睡着了要怎么控制嘴巴张不张开啊？」今天的她特别伶牙俐齿。
    「那不准睡。」于是他说。
    即使他如此嫌弃，也是等双妍芮悠悠梦醒，没吵醒她。
    双妍芮也不曾想，自己会在两个小时后推翻她自以为是的泰然。
    走入会场，依照指示坐在第一排，利林的身边，然后全身僵硬。
    兴奋和恐惧就像两个阵营的苍蝇，在她脑中纷纷闹闹攻城掠地，恐惧的成分好像略胜一筹。电影首映会，连主演们都没看过的电影完整体，还有今天是包含记者会性质的，台下观眾大多是记者，有些是演员们的亲友，还有几张是留给幸运的粉丝。大家不是演员，所以电影结束后的好与坏都会一览无遗。双妍芮开始想像自己站在台上接受记者犀利的问题，然后台下窃窃私语，就是她演的何渡，真不怎么样……
    双妍芮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但此时此刻脑袋就是一股劲偏执的往最坏那端倾斜，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脚，彷彿自己天生就是从这张椅子上拔地而起的石头山，唯一残存的感觉大概是冷，此等场合女星就是穿单薄小礼服，然后赤裸裸地待在奋力对抗夏日的强力冷气下，她寒毛直竖，觉得眼睫都要生冰霜了。
    「冷吗？」利林观察到她的异样，细心的问。
    双妍芮诚实的点点头，以为下一秒他就要献出他那看起来很厚实的西装外套。结果利林唤来了信仰氏，成功取得了外套。
    利林捕捉到她稍稍失落的神情，竟然笑开了，一派轻松的说：「开什么玩笑？我也怕冷啊！」
    「我……我又没说什么。」双妍芮拢好外套把自己包紧紧的。「我喜欢自己的外套。」
    讲完发现自己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咬牙觉得失策，便把目光集中在前方自顾自地神游。但人可见视野就是那么大，她馀光一直看到前辈在窃笑。
    但其实她想想就明白了，利林全身装备都是赞助商提供的，目的是带货，放在她身上就没有意义了。
    「害怕吗？」利林又问。
    「嗯……想到可能会受到别人的批评，就觉得好害怕。」双妍芮十一年来都是个小透明，没办法出名也就没有被批评的机会，名气是双面刃，毁或誉都有可能。
    「你现在想像的，都是真的。」利林又是那样平静的脸说着狠话。
    双妍芮一脸错愕的看着他，以为他又寻回自己的毒舌人设。
    「前辈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我吗？」她洩气的抱怨着。
    「你现在想像的都是真的。」利林看着她，眼神有种神秘的……慈祥？「所以就多想一点好事吧！左边第三排那个记者会夸你漂亮，再隔壁那个会重点褒扬你极度反差的高超演技，后面那个记者风格比较保守，但会帮你下新人演员指日可待的标题……」
    利林一边说，双妍芮一边想像，心中的甜不停灌溉就开出了花一般的笑容，把恐惧腐蚀的坑坑巴巴内心瞬间就抹平了，成了平平整整五彩繽纷的花路。
    双妍芮怀着感激的心对上利林的眼，鼻头怎么就酸了起来。
    「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先忍着。」利林笑她。
    前辈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对她那么好，好像应该要觉得不习惯又好像是那么理所当然。她好好奇，前辈到底是怎么想她的，这段时间在她不知道的视角里又遭遇了什么转折？
    灯暗了下来，电影开始播放。
    电影里大部分都是女主角的视角，观影的当下大多带入的也该是女主角的立场，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够客观，总觉得剪辑的手法也让身为配角的何渡不遑多让。于戏分来说当然是没有女主角的多，但是何渡出现的每一个画面，都是浓重的一笔。不是喧宾夺主，是两侧各自运行又相互纠缠，相辅相成又毫不逊色。
    「怎么还没结束。」隔了一个利林旁坐的是炳珊，她打着哈欠抱怨着。她一向不喜欢文艺片，也对自己演的戏不感兴趣。就是工作完了钱都到手了其他的关她什么事。双妍芮觉得事业和梦想分离也算是好事，至少有不会患得患失的馀裕。
    电影结束后，掌声如雷。
    若是逢场作戏可能就拍几下意思意思，但猛烈的掌声持续到片尾结束，这有氧运动真不容易。
    双妍芮想哭，眼眶的泪一直打转，但又怕毁了妆容。
    他们上台与观影者致敬，导演充满自信地侃侃而谈，把製作选角的过程都说了遍，自然是跳过某些敏感的部分。
    她站在一边共鸣的频点头，一面回顾曲折的种种，如今收穫了甜美的果实，真好，心里满满的。
    很快到了记者提问的时间。电影自然是很重要，但大家最好奇的还是利林破例收徒这件事情，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有什么小插曲吗？
    「我相信在今天看完电影之后，大家已经不会再疑问为什么要收双妍芮演员为徒了。」利林带着微笑说。「她是个不仅有天赋还相当努力的演员，没有人忍心埋没这样一颗明日之星的。很庆幸我成为提携她的角色，也希望大家可以作为她的后盾，关注并期待她未来的作品。至于怎么认识的……记得那天是我偶然路过她的表演，令人相当印象深刻……」说到这里他竟然就笑出来了，闪光灯不停擷取这美好的画面。「我觉得这孩子以后可以发展，就签下来了。」
    利林自然忽略的中间细节，此刻在双妍芮脑海播放着。
    那是她羞愧至极的故事，但居然可以带给他这样真心的笑脸。
    双妍芮看着他，仰到脖子痠也不介意，她好喜欢前辈提到她的时候是笑着的。
    这样的念头窜进她的心里后，居然开始无限扩张的照样造句……
    她也好喜欢前辈摸着她的头说宽慰她的话；也好喜欢不管怎么瞎聊他还是都会回覆；也好喜欢他耐心解释为何要她演何渡的时候；也好喜欢他站在光芒的那一端等着她走来；也好喜欢在那个夏日午后，他们互相ng就为了报一箭之仇；也好喜欢在她因为剧情伤心的时候他说乾脆改剧本的玩笑话。
    她甚至好喜欢他为了拯救她欺骗方会长的那个轻轻的吻，好喜欢自己对他毫无理由的信任。
    双妍芮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己的内心，在凝视他的这一刻，竟然全都向她涌了上来。
    这难道也是入戏过深的遗毒吗？
    看着这个男人在群眾面前为她说尽好话，她的心脏比任何生命中的时刻都更加猛烈，她轻轻颤抖，毫无名分的泪水就这样夺眶而出。
    闪光灯聚集在她的身上，剔透的泪让她的美更加动人。双妍芮当然没有自觉，是后续看到报导的时候标题这样写的。
    记者开始问她为什么要哭泣的时候，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想起一路以来受到大家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以后我会更用心活动的。」双妍芮回过神后就照着摹本回应，虽然也都是真话……
    但那不是眼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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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映会结束之后今天的行程就结束了，但双妍芮有种不想放前辈离开的奇怪心态。可能是因为有太多东西还没釐清，她急于拉着一个有经验的人问问。
    毕竟不太合理。
    很多回忆她当下真的都没有觉得怎么样，怎么现在回想起来要用那么多『好喜欢』来形容？这一定是被加上入戏所產生的奇怪滤镜。
    回到车上的时候，双妍芮直接问信仰氏：「前辈等一下有行程吗？」
    利林觉得莫名其妙，他就坐在她旁边干嘛不直接问他？可他静静听着不动声色。
    「如果妍芮氏需要的话，我这就把其他行程排开。」信仰氏说。
    「那就麻烦信仰氏了。」双妍芮朝信仰氏点点头，在他们脸上展现出了青春偶像剧中义气相挺的笑脸。
    在本人面前出卖他，有没有那么光明正大的？利林只是抬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话。
    然而双妍芮其实没有任何计画，她只是想到就这么做了。最惨的还是她早就约了顾华和素素一起吃饭来庆祝首映成功。她推了利林的行程，却不能推掉自己原本的约，因为她深知朋友们对她毫不手软，她会被杀的。
    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个局面，总共五个人坐在烧烤店包厢里，面面相覷。
    尷尬让双妍芮的手蜷曲成鸡爪，而素素在一旁想用手机拍下现在的情景，被双妍芮一瞪就收敛了。最先开始对话的居然是信仰氏和顾华，一个天生好聊自来熟，另一个社会积分满点，一场官方对官方的问候就这样开始，双妍芮此时才承认顾华也很有当经纪人的天分。
    前几天双妍芮和顾华展开了友谊的审判，仲裁者是素素。在她的见证下双妍芮把当初隐瞒的故事都说了出来，当然关于利林的隐私她做了模糊处理。
    顾华一开始听完沉默的很可怕，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早点引爆也好早日讲开，素素依旧用那淡定的脸刺激他：「一事不二审，今天不讲清楚以后就不能再提了，骂也只能是今天骂。」
    顾华一开始还嘴硬，说关他什么事？而且他哪有资格生气？
    「那就不生气了。」双妍芮陪笑，她也很希望事情就这样过去，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但顾华看到她这副笑脸就忍不住了，积蓄太久的能力在一瞬间爆发，语速惊人可以跟ai比一下了。
    想当然耳，双妍芮进入了某种禪的境界，而素素照惯例暂时戴上了耳塞。
    等他骂完之后正式开始仲裁时间，他们以后约定是要对彼此坦诚，然后顾华不可以唸人超过一天，也不能翻旧帐记恨。仪式严谨，素素打出了一张保证书，他们在上面签字画押。
    知道所有故事后，顾华对利林有种更奇怪的感觉。
    既是感谢利林的出手相助，又是自卑于自己能力不足当不成这个角色。
    况且，谁知道利林是什么企图？
    难道就只是因为双妍芮拦车那一次印象深刻？或是只是怕她透露秘密？
    于男人的角度来看，并不合理。但也不保证他没有偏颇，说不定就是那么单纯而已。
    顾华越是警戒，就越是多话。开口闭口都是替双妍芮发言。信仰氏也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聊着，一来一往好像相熟不少。
    相对的利林没说什么话，只专心吃饭。原本以为他是饿了，但烤了那么多肉大部分都丢双妍芮碗里了。
    「前辈你也吃啊！」双妍芮的心一片柔软，看着他就想哭。
    「下部戏你要长点肉，现在有点不足。」他的理由那么正当，顾华也不好遮住双妍芮的碗不给放。
    顾华也不愿意输，于是也朝双妍芮碗里夹肉。
    双妍芮看着自己满出来的碗无言以对。
    一餐结束之后，身为长者，利林主动说要出这餐的钱。
    但顾华的骄傲不允许他这样做，挺直了腰桿就接下这笔不小开销。
    双妍芮就不自在了，今天分明是她邀大家来的，再怎么样也该是她出钱。
    素素一脸无所谓，蠢蠢欲动的想要拍照。
    信仰氏提出了用猜拳来支付的方式，既能保住大家的顏面又能增加趣味。
    结果是利林和双妍芮手心朝上，少数者胜，多数人去排队付钱。
    剩他们两个在座位上的时候，双妍芮看着他，眼里充满疑惑。即使是隔在他们面前的炉火已经熄了，没有缕缕烟雾遮挡，她依旧看不清他的神情。
    「前辈，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双妍芮没头没脑的说。
    「什么？」利林依旧很淡定的问。
    「在我眼里，前辈你好像……有种滤镜……」她拣着适当的词汇说。
    利林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说：「原本人要长的像我这样子也不容易。」
    「也是啦！」这双妍芮不否认。她紧咬着下唇，顿了一下然后说：「但是这样没问题吗？」
    双妍芮凝视着他，有一瞬他回避了眼神，表情控管还是做的很好，没有紕漏，一样的波澜不惊。
    「演下部剧就会好了。」他不慌不忙的说。
    上礼拜他们商议过了，双妍芮要出演一部叫作《月斜窗纸》的古装重生剧，走的是大女主的人设，而利林甘愿当陪衬的男主角……
    「下部剧前辈也是男主角耶！」双妍芮想了想说。
    他的微笑越发温柔，让双妍芮產生了四周充满粉红泡泡的幻觉。
    「那就多爱我一会吧！」于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