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的夜晚 第37节
狄玥含着蟹腿肉,努力嚼两下,眼泪强忍着没掉下来。她忽然想起某次,凉城雷电交加、暴雨如注,那晚梁桉一没有接听电话。
他那时也一定在凉城吧,那场暴雨他一定十分不喜吧,可他还是留下来了,来找她......
坐在旁边的唐良忍不住问:“那你到凉城那会儿,没找过狄玥啊?”
“毕竟不喜欢雨天也十几年了。”
梁桉一说他能不能留在凉城,起初确实没什么把握,也就没找她。
“但她在凉城,总像是有人在召唤我,这不,我就去了。”
包厢灯光是暖橙色,餐桌上堆着的食物散发鲜香。
西雅图的细雨淋漓,滴滴点点,模糊了整座城市。
梁桉一凑到她耳边:“以后别总冤枉好人,我爱你挺深的。”
狄玥猛点头。
她好想哭。
可......
“啪!”
唐良突然一拍大腿,声音之大,把她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良缘由夙缔’啊!”
唐良拍着大腿,“这可真是‘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你俩可真像拍电影啊,eason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后来话题跑偏到音乐创作与灵感上,梁桉一提前去凉城的事情,也就没再继续。
那天下午,他们自西雅图回到双桥岛。
晚饭依然是唐良招待,但中午实在是吃得太多,晚上只是简餐,在相识的饭馆打包了菜饭,回唐良家里用餐。
也许因为刚失恋,唐良喝了不少酒,醉得不行,扶着梁桉一肩膀去阳台抽烟。
烟酒哑了唐良的嗓子。
狄玥隐约听见,这个见面起就极其外向热络的男人,用那副沙哑的嗓子,吐出一声叹息。
声音中藏着的,是浓重的愁绪。
这样的情况,很多事不好再当着唐良的面开口了。
刚失恋过的人总是伤心的,不能戳人家痛处。
隔天上午,微雨。
狄玥先起床,撑伞去那家咖啡店买咖啡。
这地方生活节奏不像燕城那样快,很舒缓,上午9点钟的咖啡店几乎没什么人,老板还在悠闲地哼着歌,擦拭那些杯具。
狄玥把伞立在店门口,推门走进去,老板认出了她,主动和她攀谈起来。
她坐在一旁,边看老板做咖啡,边听他讲自己的见闻:
老板说,他在某植物园,曾见过一棵近百年树龄的咖啡树,但绝大多咖啡树,都因为果实产量大,而折损了寿命,有一些只活几年或者十几年,就要死掉......
手动咖啡机搅动着,传出“呼噜”“呼噜”的磨豆子的声音。
老板把那些咖啡豆递给她,让她闻优质老豆特有的香味。
门口风铃“叮当”一响,有新的客人迈进来。
狄玥下意识转头,恰和那位新客人对视,是唐良。
唐良没打伞,长发落满细小雨珠,见到狄玥,扭身就要走,被狄玥叫住:“唐良你跑什么呀,我请你喝咖啡?”
昨晚唐良喝多了,有点丑态,说是羞于见人。
但狄玥笑笑,解释着说,昨天后来是梁桉一留下照顾他的,她不懂喝洋酒,又实在太困,先回酒店休息了,走时他清醒着,还挥手和她告别的,没醉到那么夸张。
“我......是怎么和你告别的......”
狄玥实在不忍心告诉唐良,他靠在沙发里,坚持给她唱完了整首《好久不见》,才肯放她离开。
咖啡煮好了,袅袅飘香。
唐良表情极不自然,拢拢长发,说自己后来应该是吐了,而且不是普通的呕吐,是呈喷状......
“......这个你要问梁桉一了。”
狄玥说昨晚梁桉一很晚才回酒店,洗个澡就睡了,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到现在还在休息。
她是因为惦念这家店的咖啡,才悄悄溜出来的。
“问你个问题,你们感情是很好吧?”
狄玥露出浅浅的酒窝,笑着:“嗯,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唐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啊,有点吧。”
唐良灌下整杯咖啡,说其实这些不该他和狄玥说,但梁桉一那人,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着,过去很多和他们共事多年的朋友同事,都没看出过这些。
“狄玥,梁桉一他真的不只是不喜欢雨天那么简单的。”
春风慢慢,空气淡泞。
店里放了一首陌生的慢摇滚音乐,老板又哼着曲调,去擦拭他那些杯具。
大麻袋包装的咖啡豆堆积在角落,烘培机被擦得锃亮。
这是个很适合闲话生活的环境,可唐良面色凝重,让狄玥心里充斥着不安。
她放下咖啡杯,坐直了些:“那麻烦你......给我讲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
1.“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出自《诗经》中的《子衿》
2.“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出自《幼学琼林·卷二·婚姻》
第35章 2015.3 西雅图
其实故事的一开始,就和狄玥预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
2014年2月23日的夜晚,她走进梁桉一的家。
他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气质最轻盈、松弛的,品味也优雅。
因此,狄玥曾在心里,羡慕地猜测过。
她想,梁桉一的人生定是一路顺遂的,家庭和睦、不愁钱花,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任何压力。
可唐良推翻了她所有假设。
梁桉一母亲家那边,确实条件殷实。
梁母是燕城人,念大学时,认识了在校外餐馆勤工俭学的梁父。谁也说不上当年是怎样特别的缘分,让温室里生活的富家小姐,爱上了满身油烟气的穷学生。
家里人曾尝试拆散,但都无果。
到他们毕业那年,6月中旬毕业季,梁父家里老人突然病危,梁父回到南方小城,照顾老人。
仅仅十几天后,老人过世。
梁母家里经商,原本计划在那年梁母毕业后,举家去国外发展。
但梁父变成了孤儿,她毅然决定放弃出国生活的机会,离开家人,到南方小城去发展、去陪伴梁父。
老人过世后,梁家留下一间经营了近30年的早点店。
梁父继承了早点店,而梁母在附近找了家公司做文员。收入不算多,但两人感情很好,精打细算着到结婚那年,也攒够钱买下了早点店楼上的那套房子,作为他们的居住空间。
夫妻同心,也算是很好的生活了。
梁桉一确实出生在幸福家庭,父亲吃苦耐劳,母亲温柔体贴。
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温馨的小家庭里,看春晚、包饺子,也去户外贴春联、放爆竹、看烟花。
父母很宠梁桉一,从小培养他学习音乐。
时隔多年,当初决裂的家人也渐渐恢复了联系,偶尔母亲收到国外寄来的信笺,脸上也并无羡慕神色。
她只是微笑着,提笔写下他们的生活琐碎,夹一两张三口人的照片,寄给梁桉一的外公外婆。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南方小城空气温润,梁桉一在父母的爱与陪伴下,生活得无忧无虑,拥有快乐美满的童年。
事情出现转折,是在他8岁那年的梅雨季节。
那天雨下了几乎整夜,梁父与往常一样,凌晨3点钟起床,为早点店做营业前准备。
他的手工牛肉丸,格外受街坊邻居的欢迎,每天都要排长长的队。
哪怕雨天,也有人举着伞冲进来:“梁哥,牛肉丸来五份啦,家里老小等着我买回去吃,没有牛丸汤,都不肯吃饭的啊。”
那时梁桉一上小学,阴雨天,格外犯懒,起床后睡眼朦胧地洗漱,晃悠到下楼,坐在早点店里的小桌旁,等父亲给他煮早饭吃。
惊醒他的,是外面的一声叫骂。
街上突然骚乱,对面巷子里有人打架。
赤着上身的男人揪着一个姑娘的头发,拖行她,那姑娘不知是哪里受伤,满身是血,狞呼不绝,但男人没有丝毫怜悯,满脸凶相,回身继续踢打她。
周围很多人围观,有人隔着人群用言语试图阻拦,但都被男人目光吓住,无一人敢上前。
不知是什么时候,梁父放下了手里的大汤勺,跑过去,勒令那男人放手。
那时候手机远没有普及,梁父向不远处电话亭的婆婆喊话,拜托她报警。
这个行为激怒了暴徒,上前和梁父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