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金线
寒月如钩,珠星似铁,雪停了天愈发显冷。清平紧了紧围领,呼出一口绵长雾白的热气来,望着不远处的营门,对身侧送她回家的男人说:“你回去的路上慢些御剑,天怪冷的。”
丹田里不久前被补足的灵气正安稳地蛰伏着。这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在她体内待着却分外听话,和它危险感十足的主人截然相反。
头两次回补灵气,她不免想这种安稳是不是麻痹她故意摆出的假象,直到她多次利用这些灵气学会了法术才稍稍放心。
风雪夜不像往常走得洒脱,想到明日她便要前往北边去,他叮嘱道:“记住,这些灵气一旦动用就像有了缺口的湖泊会一直泄漏直到干涸,所以,什么时候使用要看情况。”
清平点了点头,说道:“如有必要,我会将实情告诉圣君。他既需要我有练气期的修为帮他办事,想必会同意把你也召集过去。”
华容之后,丰雪夜冷冷笑道:“这话说的,好似我会一直帮着你,像一条随叫随到的狗。”
清平心里一瞬慌乱。她不清楚风雪夜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时常处在如履薄冰的境地,稍微走错一步说错一句,都好似要面临死刑。
她冷静下来沉着应对,笑着道:“话说得难听了。您现在还没从我身上讨到好处,应该不想我过得不顺心吧。”
月光是一种肃杀的白色,落在茫茫雪地使得一身白衣的男人像一幅边缘模糊定格的剪影画。他没有动作,清平就分外注意他被风微微扬动的华容和衣角,估摸他心里寻思什么。
得到了一个“让你当狗又怎样”的无赖回复,某人成功把自己气笑。
他挑的话头自作自受。
唤出飞剑,男人驶离这片山头。清平目送变成了一点星子的人影,急促的心跳缓缓平复。
回到帐中,清平有些懵。没作出反应,她已被乐裳缠着揪到了乐丰和第五惑面前。
“这是……”
看着桌上丢得杂七杂八的花字牌,清平迟疑道。
乐裳说:“这不等你等得无聊打发时间吗?你明天就要去军中了,师姐我铁定要给你安排安排。”
“怎么个安排法?”
清平瞧了瞧木着脸的乐丰,又看了看浅笑不语的第五惑,估摸两人是真困。
乐裳活力满满,扑扇着大眼睛道:“乐丰师兄和女魔头最后一次考核通过,这几日就能去麒麟军报道。我寻思让他们早两天过去,不就和你顺路,路上照应你?”
“啊?倒也不必麻烦师兄和学姐吧!”清平连连摆手,红着脸给大家伙儿添茶。
第五惑以手托腮,懒懒地笑道:“瞧吧,我说清平不乐意给我们添麻烦,哪像你?”
乐裳瞟了第五惑一眼,“同门之间理应相互照应,你不愿意算了,我求你啊?”
“不用,你不求我我都愿意。”第五惑笑着喝了口茶,随即一脸无辜道:“问题是清平女帝不愿意,你个小太监干着急没用呐。”
被揶揄一番,乐裳跳起来就往第五惑身上扑,“你个女魔头,把我的胭脂水粉、汤羹点心都还给我!平日里拿我的吃我的全当贿赂你,现在让你办事了你不办,还不如喂猪,猪还能拉两斤地肥!”
第五惑手长脚长,对付乐裳这小身板还有闲心先把茶杯搁好。
本困得神游的乐丰听到吵闹声醒过来劲儿,定睛一看就是两位师妹和第五惑纠缠。
清平搂着乐裳的腰,狂喊着:“师姐,冷静!冷静!”
第五惑拱火道:“够不着够不着~哎呀,小矮子够不着姐姐。”
乐裳气得直翻白眼,“撒开我,我要咬死她!”头上的钗环歪七扭八。
乐丰见这是女子间的缠斗混乱,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才出声道:“好了裳儿,师叔不在你当听我的,莫和她纠缠。第五惑你也莫再逗弄我师妹,否则休怪我出手伤人。”
第五惑闭了嘴,乐裳止了疯,两人大眼瞪小眼盯了对方一阵儿。
“至于清平,明日我问过来接你的官兵再做打算,能一起是最好的。”
悬门大弟子说话自有分量,清平没再反对,点头应下。
到了出发的清晨是陈香亲自来接,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
把了她的脉搏确定她体内确有灵气波动后陈香欣慰笑道:“地灵根果然天资过人,我本还担心来着,眼下是多余了。”
这是清平认识陈香后第一次见陈香发自内心的微笑。
此时乐丰出现说明陪同之意,清平看见乐裳躲在帐后探出脑袋满面关切。
陈香面露难色,清平开口帮腔道:“有师兄学姐陪同,路上我还能精进修为,更好为圣君效力。”
“路上不过一日时光,练不出什么。”先驳了清平,陈香又面朝乐丰,遥看乐裳一眼道:“诸位放心,乐清平的安危上面有死命令,我等豁出性命也会办到。”
说罢不再废话,带着清平坐上一头脚程极快的驮兽踏云而去。
脚下,身在此山中不知全貌的长白山,随着高度的攀升,如同一幅画卷铺展在大地上。山峰上一线线白雪,山坳中一湾湾金湖,这阳光下看不见尽头鬼斧神工的自然杰作,让人想一直看向远方不愿回头。
烈风吹得眼睛发涩,阳光直达眼底点亮了墨色的世界。清平眨了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不受控制。
“姑娘在伤心吗?”
耳边陈香关切的询问夹杂着风噪。清平摇了摇头,笑道:“是风吹得。”
可难以否认,一股忧伤在她心头聚起阴霾,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告诉她——那天地交际的金线,不是希望不是自由,一个残酷的现实在等待她的降临,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冲进去,疼得粉身碎骨。
“主公,人就在里面。”
“……”
隔着帘帐,麒麟圣君说什么清平听不清,只猜他是个年轻的男人。
转过身望着帐门,想一会儿跪下的时候该说什么。
圣君寰宇无极,平天踏地!
还是像见明皇帝一样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帘子被拉开,阳光泄了进来。清平下意识低下头视线落在下方。地上一门框的金光,还有一道被拉长的瘦影笔直延长到她脚下。
风咻地一吹把热气儿都刮走了。犹豫了一瞬,她扑通一声跪下,俯首叩礼道:“悬门弟子乐清平拜见圣君,圣君寰宇无极,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毕,那进门之人生生停住步伐,一时之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清平暗自皱眉攥起手心来。尽管那人没有带给她任何压迫感,她却还是紧张。
要说她没见过世面,她进过明皇宫见过明朝大将军。要说她不知天高地厚,她自觉一举一动符合仙门小弟子的身份。
就在她快觉得尴尬时,那人轻笑出声,此时陈香觉得奇怪也走了进来,但见自家主子无奈模样,又见清平五体投地的卑微,忙道:“不是对你说只要简单行礼便可?”
“简单行礼是如何简单,你可告诉过她?”
分不清是责难还是垂询,清平胳膊一轻,有人托着她把她扶起。
手甲没有一点儿温度,在她指尖不小心碰触到时还传递着森森寒意。
问愧行很快松开手,垂眸打量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女人一身暖鹅黄裙衫,穿着白色滚毛边的短夹袄,肤色胜雪两颊飞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窘迫的。
“圣君是外界瞧得起给了一声尊称,姑娘这一通礼数真把我当皇帝对待,实在有点儿折煞令我不知如何应对,所以方才怠慢了。”
听他话里话外尽是礼数客气,清平略放松些,微微抬起头看向逆光之人。
怎么会!
在她看清的那一刻,和那夜看见通缉令上女子画像时如出一辙的疼痛出现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昏死过去,耐受力高了些,她踉跄地后退几步,在二人惊愕的目光中蹲坐在地。
陈香刚想冲去扶人,问已先她一步。
“乐姑娘,你怎么了?”
七分纯善叁分邪气的面容在眼前放大,清平痛苦地抱起头颅,视线却不肯离开问槐的面孔半寸。
“为什么……看见你、我的头……好痛!”
问槐本是假意关怀,听女人这般胡说渐渐察觉异样。
再询问时,清平只喃喃头疼,再无别的。
“陈香,找处僻静的营帐安置好她,待她清醒些立刻回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