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四次审稿的时候，裴昊呈在「茶记」的负责人眼里看见了惊艳和惋惜。
    惊艳于他的设计，也惋惜于他的设计。
    然而，那种可惜的情绪，大概只停留了一瞬间，下一秒，那个人的视线就落到了李臻涵身上，赤裸裸垂涎着，就像在看笼中的金丝雀，带着不加掩饰的慾望。
    这隻金丝雀不大不安分，还很有野心，不过，金主也不在乎，品性在商场上，从来都不是重点。
    到了这地步，裴昊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为了这个案子付出的努力，大概是要白费了。
    「那边的负责人好像很喜欢你的设计。」李臻涵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就是不选你呢？一直拖拖拉拉的，难道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成本也会越来越多吗？」她心里很着急，对方分明保证过，绝对会选她，可是，事到临头却还是没有给出答案。
    八成是看见裴昊呈的设计，想要反悔了。
    李臻涵暗暗咬牙，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加大引诱的力度，让这个案子落到她头上，否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裴昊呈瞥了她一眼，淡然道︰「可能他们还有其他的考量吧。」他没有谦虚，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设计受到喜爱的事实。
    当前的局面是焦灼的，显然李臻涵跟「茶记」的负责人关係不简单，对方本来应该是要徇私的，不过，却还是捨不得裴昊呈的才华，所以才要他们继续改稿，以此来拖延时间。
    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裴昊呈并没有因此同情李臻涵，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明白事事不大可能顺遂又如自己所愿。
    「或许是觉得你太年轻，缺乏经验吧！」李臻涵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实力比不过裴昊呈，便试图在年龄上做文章。
    其实，李臻涵很讨厌旁人提起两人的年龄差，那分明就是在讽刺她老了，比不上年轻人，可是，她却很喜欢拿年纪来压制裴昊呈，因为这是她唯一「赢」裴昊呈的地方。
    「谁知道呢？客户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才会一再拖延吧。」裴昊呈四两拨千斤地回应道。
    他不想跟李臻涵起衝突，没有必要为了她而浪费精神。
    还没获得胜利就开始耀武扬威，裴昊呈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李臻涵的脸皮厚到胜之不武也可以沾沾自喜。
    ***
    范紫曦趴在桌上，闭起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手里拿着一张喜帖，喜帖做得很精緻，淡粉红色配着烫金字体跟鏤空花边，整体来说高雅大气，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心思。
    喜帖上写着新人的名字，是范紫曦高中班上的班对，两人从制服走到了婚纱。
    范紫曦在苦恼的同时又有些羡慕，少时就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足跡，生命中无数重要的场合都有对方的身影，然后一直延续到生命的彼端，这样的感情，着实令人欣羡不已。
    这不是范紫曦从高中同学那里收到的第一张喜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她收到的数量多得像是冬日里的雪花，不过，无论亲疏，她都没有去参加对方的婚礼。
    那种充满旧情的场合，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她不想被迫想起那些不快乐的回忆，所以她总是选择逃避，可是，她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然而，想归想，要实际做到还是有难度的，所以，她至今都没办法决定，究竟要不要出席。
    「怎么一直在叹气？」裴昊呈将绿茶递给范紫曦，微笑着问道。
    范紫曦指了指喜帖，皱着眉头说道︰「正在想要不要去高中同学的婚礼。」
    「不想去就不要去啊。」裴昊呈说道。
    范紫曦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她没有把话说完，可是，裴昊呈依然能听懂她的未尽之意。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裴昊呈心软得一榻糊涂，他知道范紫曦正在努力摆脱过去带来的阴影，努力地想要改变，「我想陪你去，可以吗？」他想在她身边支持她，而不是被动地等待。
    范紫曦当然想要裴昊呈陪同，可是，又不想依赖旁人，「……这样不好。」
    「我说过了，任性一点也没有关係。」裴昊呈半蹲着和范紫曦平视，温柔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
    他明白她的倔强，也心疼她的倔强。
    「……元季朗也可能会去，没关係吗？」范紫曦没有再坚持，不过，她还是将裴昊呈的感受摆在了第一位。
    「他并不重要。」这是范紫曦曾经裴昊呈说过的。
    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在心上。
    ***
    零星的白云点缀着蓝天，太阳撒下耀眼的光芒，微风徐徐而过，吹乱了枝叶繁茂的树木。
    天气很好，是个很适合结婚的日子，就是不知道范紫曦的心情好不好，裴昊呈站在范紫曦家门口，一边等她一边担心着。
    「抱歉，等很久了吗？」范紫曦匆匆从家门口走了出来。
    其实她没有迟到，只是裴昊呈太过担心她，所以提早到了。
    裴昊呈看见范紫曦的剎那，呼吸突然一滞，周边的一切彷彿都失去了色彩，好像连时光都停止了。
    范紫曦几乎不怎么打扮，她很漂亮，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原来，她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
    乌黑的长直发变成了醉人的波浪，轻轻地搭在肩上，鬓边的碎发用珍珠发夹收拢，秀丽的脸蛋衬以淡妆，浅桃色的唇釉使菱唇饱满而充满光泽，诱人採擷。一袭剪裁大方的水蓝色洋装，配上基本款的白色高跟鞋，突出了优越的比例跟穠纤合度的曲线，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美得恰到好处，展现了自身优点的同时，又不会喧宾夺主，抢走新娘的光彩。
    「……你今天很漂亮。」愣着半倘，裴昊呈才反应过来，他由衷地称讚范紫曦。
    「谢谢，你今天也很帅。」范紫曦脸颊微红，从小到大，无数人说过她漂亮，听久了也习惯了，甚至学会了自谦跟回礼，像这样觉得害羞还是第一次。
    随后，裴昊呈绅士地帮范紫曦开了车门，范紫曦坐进副驾驶座，发现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袋子。
    「打开看看。」裴昊呈说道。
    范紫曦从袋子里面拿出了蓝丝绒盒，盒子里面装着一对耳环，耳环的样式很简单，四个水滴形状的花瓣聚集成一朵花，上面点缀着小珍珠，很适合范紫曦今天的打扮。
    「我看你有耳洞，可是，从来都没戴过耳环，我就在猜，也许那对你来说，是一段不太开心的回忆。所以，我就想买对耳环送你，希望可以带来新的记忆去覆盖不好的过去。」裴昊呈说完，又连忙补充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不收下也没关係。」
    范紫曦直接戴上了耳环，笑着说道：「我很喜欢，真的。」
    范紫曦的耳洞是十七岁的时候元季朗叫她去打的，只因为元季朗喜欢女人带着垂坠式耳环，摇曳生姿的样子，为了迎合他的喜好，她二话不说就去打了。
    可是，耳洞的伤口不好照顾，直到半年后都还会流脓，为了不让耳洞癒合，她只能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戴着耳环，除了清理的时间以外，她从来没把耳环拿下来过，就这样过了三年。
    后来范紫曦也想过要让耳洞癒合，然而，或许是当初戴得时间太长了，即使之后她再也没有戴过耳环，耳洞却始终都还在。
    她曾经是很厌恶的，可是，裴昊呈却送了她一副耳环，告诉她，他希望她快乐。
    她现在很庆幸，还好，耳洞还在。
    「太好了。」裴昊呈边说边帮范紫曦系上安全带，温热的气息吹到她耳边，有点麻又有点痒，加快了她的心跳。
    曾经以为无法消除的悲伤，现在却被裴昊呈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车子慢慢行驶到了婚礼宴席的饭店。
    「我们晚一点再进去？」裴昊呈没有立刻熄火，而是在饭店外围继续绕圈子。
    范紫曦没有说话，只是咬着下唇，双眼盯着膝盖，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来得很早，稍微绕一绕再进去，好吗？」裴昊呈趁着红灯的时间，拍了拍范紫曦的手，安抚地说道︰「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不用担心。」
    范紫曦反手握住裴昊呈，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决心，「你会陪着我，对吗？」
    「当然。」裴昊呈的温柔彷彿透过手心扩大了范紫曦的勇气。
    「那我想，我们可以进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