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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举戈为武

    秦王宣见许秩,给了他一道诏书,与两封密诏,依次下达给公子徵。
    第一道诏书,赐申参白绫、鸩酒、短匕自尽,由公子徵监决。
    大义灭亲,是最直接摆脱嫌疑的方法,但对重情重义的公子徵而言,亲手处决自己曾经的恩师,是不是太残酷?
    许秩宣读完毕,不见跪在地上的秦徵有什么反应动作,继续说:“王上说,去不去由公子自己选择。如果做不到,就把红的这份密诏给你。”
    许秩身后有两个宫人,分别捧着一封密诏,一黑一红,皆有御用封泥封口,没有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秦徵的眼珠从两个侍从身上转过,接下许秩手里的诏令,走出隔绝内外的牢门,静静地说:“走吧。”
    申参已经被单独提到一间屋子里。他以为又是一次平常的提审拷打,良久却没等到一个官员来。
    身心都已融入这漫长的昏暗,陡然,房门打开,射进一束光,刺得申参眼眶一眯。
    申参接连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这道突如其来的亮光。在璀璨的阳光里,站着同样蓬勃的青年。
    当垂垂老矣的人看到朝气满满的年轻人时,真是满心嫉妒,而又充满艳羡。
    他们,正拥有着整个世界。
    老人总是喜欢小孩,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阔别的问候,申参微笑给出,脸上顶着数道血迹瘢痕,“阿徵,好久不见。”
    秦徵却没有申参那般优哉游哉,凝重的面色不曾散开半分,声音也是冷的,“确实好久不见。”
    从去年九月到现在,也有一年了。一年而已,已经物是人非。
    秦徵冲其他人摆了摆手示意,“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事到如今,秦徵还愿意和他说话,申参很是欣慰。申参看到宫人退出之前放到他面前的木盘,里头有白绫、毒酒、匕首叁样,心中明悉秦徵今天的来意。
    申参拿起其中的白绫,用力扯了扯,根本扯不断,结实得很,自说自话一样,“你十七了,还没有取字。我为你取一字,‘武’,如何?”
    这些细枝末节,秦徵没心情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一点,执拗地要得到申参亲口的答案,这也是秦徵今日来的最大目的。
    “你真的……是魏国细作吗?”哪怕他说不,秦徵会相信。
    “是,”但他说,毫不犹豫,沿着白绫短边,轻而易举从中间撕开,传出好听的裂锦声,“齐国人,只是一层掩护。你们家勉强也算个宗亲,与你们多交往,我的嫌疑就少些。带着你走南闯北探查,有时候甚至没人查我的身份。”
    带着他游历,也是掩护的手段?
    秦徵悲从中来,反而失笑,“哈哈,十多年,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家人?”
    “可恨我看走了眼!”申参一掌拍到桌子上,恶狠狠、气恨恨地说,“你若听我的话,当初不要和许秩走到一起,也不会现在这么多事!我当初真后悔没有亲自去雁山截击你们,让你们跑了,才酿成今日之祸!”
    一失足成千古恨,就因为许秩和秦徵从中作梗,反而把魏国揪了出来,那么多年布在秦军中的暗线,也舍了大半部分。
    申参当时对秦徵的恨,不下秦徵今日对他的半分!
    秦徵亲耳听到申参说出这件事,眼睛泛红,痛心疾首,“雁山要杀我们的人,真的……是你派的?”
    “是,山阳围击你,也是我下的令,”申参惋惜感叹,“可惜你命实在是太大了……”
    杀他,连带着那一队将士都埋尸谷中。是他们血肉之躯的保护,秦徵才得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一条生路。
    秦徵悲愤欲绝,齿根咬得泛痛,好像涌出了血来,不然为何会有股血腥味在唇齿间,“那些秦国的将士何辜!”
    “那魏国的将士又算什么呢!秦国死了人,魏国就没有吗?”申参反问,劝秦徵认清现实。这是战争,不是小孩儿过家家。
    “徵公子,这些生生死死的账,早就算不清了……”
    打从第一个人倒下,冤冤相报,这些仇恨就没有消散的可能了。
    申参看着秦徵,恨不得把自己的牙齿咬断,“我生是魏国的人,死是魏国的鬼,此生有你这个徒弟,是最大的耻辱!”
    “咳呵呵,”秦徵不知是咳中带笑,还是笑中带咳,“你现在……还敢自称我师……”
    “也好,今日,你我师徒恩断义绝,我也有颜面下去见我的兄弟!”说着,申参举起匕首,用力朝秦徵掷去。
    说时迟那时快,秦徵侧身一躲。锋利的刀刃从秦徵面前飞过,直接刺进身后的柱子里,一寸有余。
    是真的要置人于死地。
    秦徵悲痛而惊诧地回头,面前的申参已然喝下了那杯鸩酒。杯子落到地上,一滴也没流出来。
    屋内传来打斗声,许秩大惊失色,连忙推门,只见秦徵木木地站在一旁,申参保持着坐在桌边的姿势,头像蔫掉的花一样耷拉着,眼睁得老大,嘴角流出黑红的涎血。
    死了……
    就这样死了……
    秦徵颤抖着,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经过许秩身边时,低声问了一句:“循之,‘武’这个字,有什么含义吗?”
    字源通考,信手拈来。许秩不知为何会有这一问,如实回答:“举戈征战为武。”
    死到临头,仍然在讽刺他逞凶斗狠吗?
    “多谢。”秦徵眨了眨酸涩的眼,对许秩浅浅点头,彻底走出这间满是血腥气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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