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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上苍不让那么渴望活着的她好好活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吴易然几乎崩溃,他蹲下身剧烈颤抖,他始终克服不了那种由心而生的那种惧怕。
「那我去吧。」李恩妤轻轻落下这一句,陪着林语忻上了救护车。
然后救护车在吴易然迷濛,满是水气的眼前离去。
他很怕。
很怕再也见不到了。
小雋停留在原地,没有说什么,心脏像被狠狠揪住,他们都以为会好好的,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事却还是发生了。
「会没事的……」小雋发出细语,懦弱的。
其实他也不敢确定,刚才发生的事太过惊悚又快速,几乎是等他回过神,就已经是吴易然原地的溃堤。
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只能跟他一起痛哭,可是这次,好像连疼痛也无法分担。
太过巨大。
「还是要面对的……」吴易然倔强的红着眼眶,其实手部颤抖的剧烈,连要伸出手拉过小雋都是困难。
「我们……搭计程车去。」走出了捷运站,拦截了一辆计程车,请司机以最快的医院到台北医院。
「麻烦快一点谢谢。」吴易然擤了擤鼻涕。
人生地不熟,他们在医院里兜兜转转才找到了急诊室的林语忻和李恩妤。
「现在状况怎么样?」
「医生只说心脏病復发,已经到心脏衰竭了。」
吴易然听了大吃一惊「那她这几天是怎么忍耐过来的,就为了不影响我们的行程……」
李恩妤握着林语忻的手「姐姐真的太善良了,都病成这样了。」
急诊医生来了「纪录上说病患是在嘉义的医院看诊,待会会帮你们做转院。」
「医生她……还能活多久……?」
「心脏衰竭通常是指左心室的肌肉因为某种原因而衰弱,造成无法有效的输出血液,发生的原因可能是原发性心肌症,冠状动脉阻塞造成的缺血性心肌症,或其他原因。当病人接受适当的药物治疗,传统手术治疗及介入性治疗后,仍无法改善严重的心脏衰竭,或產生一些併发症,如恶性心率不整,需要强心剂维持或机械辅助循环就有可能要考虑心脏移植。」
急诊医生说完这串话,交代身旁的护士几句后便离去。
「心脏移植……谁能给她心脏?」吴易然听完恍恍惚惚。
「你先别急,肯定能找到配对的人的。」小雋赶忙安慰,他感觉自己在这趟旅程能做的角色就是负责安慰,当个他们的树洞。
又在急诊室躺了一小时,转院的救护车来了,把昏迷的林语忻抬上了救护车,又用同样的眼神环视三人,正要看口询问。
「我去吧。」
吴易然瘪了瘪嘴,眼里满是心疼,明明那么恐惧,明明心底满是阴影,明明自顾不暇。他战胜了自己的懦弱,决心要为了爱的人奉献,哪怕是最弱小的伤兵,哪怕是最畏葸的残将。
「你们两个自己坐高铁回家可以吗?」吴易然不忘回首询问两人。
「没问题。」小雋拍拍胸脯,游遍台湾的他,早已对各项运输工具瞭若指掌。
李恩妤则伸长颈子望向救护车上的林语忻,怯懦的问:「我能跟着去吗?」
吴易然看向医护人员,医护人员没有露出不耐烦情绪,也或许是口罩遮盖了脸上的表情,但他看到医护人员轻轻的点了点头。
「赶快上车吧,救人要紧。」吴易然说,然后向小雋挥手道别。
小雋看着救护车的影子渐行渐远,跟着追了上去,跑了一段路后,直到再也没有力气,他撑着膝盖喘息,然后在这个陌生又步调紧凑的都市。
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回家,不知道怎么样,林语忻才会好起来。
一个人蜷缩在公车站牌的绿色椅子上,椅子油漆斑驳,坐上去都是碎屑,他焦虑抠着碎屑,绿色翩翩落下,看着公车一班一班的驶过,看人一个个上车了,又下车,然后他依然停留在这里。
台北的夜晚又下起了雨,浓重又潮湿的气味在城市蔓延开来,沉浸在滂沱骤雨中,淋湿了发稍,贴在湿润冰冷的脸颊上,他无力拨开,只是环抱自己蹲下身发颤。
他可以绽开笑靨的对吴易然说,没问题,一切都没事的,但他没能对自己说,够了,别再硬撑了。
其实他也很害怕。
在这陌生疏离的城市。
「小朋友,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昂首,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俯身询问着他。
恍惚之间,他的魂魄像被从身体抽离了,又像是某种东西蠢蠢欲动的要替代他,从他体内窜出,将原本完好的夏雋致贬落到身体灵魂最低处。
再也开不出花来。
小雋莫名哭了起来,懦弱的声音回答:「我叫夏伊驊,八岁。」
「你怎么了呢?家人在哪?迷路了吗?」面对警察一连串的问题,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夏伊驊眼泪没有停歇,和着大雨一同滑落到下巴。
「你家里人有电话吗?」
「不知道。」
「我带你回警局好吗?」警察语气温柔,像是怕吓到畏缩的夏伊驊。
夏伊驊摇了摇头,欲哭欲笑,欲喜欲悲,他缓缓站起身,警察正以为他终于肯跟他走时,夏伊驊却拔腿狂奔,在滂沱的大雨里,斗大的雨滴落在夏伊驊的双颊上,落在他那早已失重而坍塌的肩颈上,落在他心上那一个巨大而深厚的窟窿上。
警察要追上,却发现大雨导致视线不清,他连夏伊驊的背影也望尘莫及,夏伊驊左鑽右躲,跑进阴暗的巷子里,又跑到繁华的大街上,像谁在追捕他一样,他不停的回望,不停的奔跑。
喘息之间,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他惶恐不安的眼神,影响了路人,路人觉得怪异,全都避之而走。
他摇摇晃晃,莽莽撞撞,双颊带着酡顏,像是喝酒醉,眼前的景是摇晃的,最后一幕是他倒在一间花店前,花店香气扑鼻,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花海,想起了绣球花的盛绽,可是希望呢?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脑袋沉沉的,这是漫长的梅雨季节。
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刺激着鼻腔的黏膜。
这样幽长的走廊,头顶是一盏一盏苍白的灯管,把整条走廊笼罩在一种哀伤的氛围里。
回到了熟悉的医院,眼前的余医生眉头紧锁,咬着下嘴唇,看向手上的资料。
「怎么会这样突然就衰竭了呢……?」余医生自责的喃喃。
「她忍了一整天,不,或许从出游的那时就已经开始……只为好好的走完这趟旅途。」吴易然低声,有些哽咽。
他只记得,看流萤那时,在那长至百阶的阶梯,林语忻一步一步,拖着沉重又艰难的步伐,途中几度停下来剧烈喘息,吴易然没想那么多,只是以为她的体力不好,还细心的搀扶着她漫步。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林语忻的脸慢慢的转为惨白。
谁都没发现。
最后的沉睡,她忍着心脏的闷痛才睡去。
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医生的诊间虚掩着,吴易然走到门口,便听到两个医生的谈话,他挨着墙边,往内探去,气氛有些凝重,像是飘在空中,像在一缕光线里的尘埃都忍不住停滞在空气浮动。
内容断断续续,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还伴随着喉间吐出的长音,冗长而悠扬。
「心脏衰竭……换心……捐赠……」
和在台北医院的医生说的内容相同,心脏衰竭,势必要更换一颗心的健康心脏。
吴易然抿着下唇,心里满是繁杂的思虑。
「可是现在……没有捐赠者……」
第一个愿望,好好生活,好好活着。
「你说过,希望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那现在,我也希望你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我想活下去。
吴易然没有勇气继续听着结果,只是绝望的延着墙面滑坐,他掩面,轻轻的啜泣,温热的胸口,巨大而寂静的在悲伤里流转,那是一条悲伤的河流,里头承载了吴易然的灵魂,漂泊着,永不垂歿。
为什么?上苍不让那么渴望活着的她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