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
上界也下过雪。与幽冥这样没见过世面式的,猴急在几小时内下完的雪不一样,上界的雪也有它的格调。第一片雪花一般自暗夜无人之时开始飞落,混着幽幽梅香。当他们醒来时,第一缕熹微已经照进床头,往窗外看去,淡金黄色的地面上白色与白色掺杂,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梅。这样的雪,一下就要很久。他们在这样的雪里穿行、打闹,象牙白色的衣袍拂过冷白色的雪,留下清浅的痕迹,如同他们留在空气中的笑声。夜晚,他们会三俩个作一团,趴在琉璃色的宫殿里,借着悬挂在宫角上的灯笼,一片一片数着下落的雪花。
然而上界已经很久没有下雪了。是否下雪,要下多久,全凭神明的心情。而自从某个十分闹腾的生物离开之后,上界就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平静,无雪,无风,一切似乎都停在离开的时候。
不速之客瞥了一眼恶魔,十分诚恳地问:
“好看吗?让你半夜不睡也要爬起来?”
恶魔脸上肯定的神色实在不像是在作假,可任凭不速之客左瞧右瞧,始终看不出这幽冥到底有什么值得让她背弃神明也在所不惜,甚至甘愿停留这么多年。难道上界的清白高洁之月,还比不上这轮邪气森森的血月?
明明,对月当歌的人是她,雪夜起舞的人也是她……
明明,纵情欢笑的人是她,最受宠爱的人也是她……
恶魔淡淡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你们还真是‘清白高洁’呀,清白得令智慧也怀疑,自己是否不该玷污你们那高洁的大脑。”
不速之客脸色微变,就要开口反驳,又听她犹豫着回忆起来:
“我记得在你们当中,还有一个聪明一点儿的,最喜欢飞到人间享受凡人香火,自诩天使……”
不速之客黯然。是林娜。前不久刚死的林娜。
恶魔嘴角恶劣地高高挂起。她一点也不意外。一个忘了自己身份、耽于想象假冒神明使者的玩物,当幻想破碎,又能有多少勇气直面冷酷的现实呢?至少林娜是没有的。她所谓的“聪明”,不过是在争宠上使出的一些小把戏而已。她要是真的聪明,每当神明喊她时,她就该清醒一些——
“林娜”,在神明的语言中是“无聊”的意思。她这在人间高高在上的“天使”,其实不过是神明在平平无奇的一天里,为了打发无聊,随手捏出来的一个玩物。
耳边,不速之客还在没有眼力见儿地劝说:
“你不要怪她……林娜当初也是迷了心,才会对你下手……其实她人不错……”
恶魔笑得更欢畅了。她对林娜有什么好怨怪的?她谢林娜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林娜当初犯了蠢,又怎么会让她看清现实,成为如今的恶魔。她一边想着,一边微笑着倾听,不速之客冗长地怀念着过去,最后讲到林娜死的那天。
那天天气极好,和风,无雨,碧空万里,一如往常。按照惯例,他们到桃园里午休,远处是一些不愿懂事的在说笑玩耍。不速之客枕着花香与欢笑入眠,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今日过分安静的林娜在旁喃喃,她声音太小,让风也遗漏了,盘旋几道才捉住送进他的耳里:
“原来,原来是这样……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或者说,我真的活过吗?”
等他再睁眼时,只看到林娜薄得几乎透明的脸飘在空中对他微笑,阳光从疏叶中照落,那仅剩下的脸也彻底融化了,再无痕迹。
林娜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自杀?那句话什么意思?死亡,难道真的就是一种解脱吗。
恶魔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站累了,软软倚在宫柱上,懒洋洋问他:
“为什么问我?”
“我问了所有人,都没办法解答。而你,向来聪明,即使在幽冥也活得恣意潇洒。既然如此,不如借我你的眼,让我看看你眼中的世界。”
恶魔似是听进去了,又似是在神游,鼻腔里“嗯”了两声,在寂寥的雪地里显得十分敷衍。声音空了一会儿,直到宫角那柱冰凌摔下来,“叭”一声砸落在地上,冰屑四溅。
“你也问了神明?他是不知道呢,还只是不告诉你。”
全知全能的神明,怎么可能会有不知道的事情。这宇宙里万事万物都是他的化身,他的眼睛,只有他不说,没有他不知。
“你最好也不要来问我,更不要对我太过好奇。除非你也想成为我。”
她笑起来,语气轻佻近乎于调情,笑容却残忍得令人心寒:
“哦,对不起,你们永远都成为不了我。任何人都无法成为我。”
(不要嫌短小,实在是我这半年状态不好。本来想写一个轻快的短小来练笔,恢复状态,没想到还是没控制住写成了暗黑…虽然还是短小。
虽然暗黑,但还是,祝各位看文愉快,心情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