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两年后。
    落雪纷纷。曼城街头彩灯闪烁，商店门口都摆放着圣诞树，空气中洋溢着俏皮活泼的新年旋律。人们见面，会亲切地问候一句，新年好。
    电影院门口，悬挂着巨幅电影海报，海报中央，是女主角莉莉丝帅气的身姿。烈焰红唇，背后是滚烫的火海。海报下方写着：《幻影杀手》，热映中。
    着名影星莉莉丝·加西亚因爆破意外死于拍摄现场，大火扑灭后只剩下一具焦尸，举世震惊。两年后，影片《幻影杀手》上映，打着莉莉丝生前最后一部电影的名号，登顶全球票房冠军。
    今年也是莉莉丝·加西亚出道十周年电影展，曼城的大街小巷，都张贴着莉莉丝主演的电影海报，缅怀这位昙花一现的影坛巨星。
    影迷们排着队，站在海报前合影，在莉莉丝永远定格的脸庞边，比出耶的姿势。
    人们欢声笑语，表达着对莉莉丝的喜爱。就连她和亲哥哥的不伦之恋，都在时间的洗礼下，美化成艺术家的旷世绝恋，催生出一批狂热的粉丝们。关于那场火灾，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殉情，有人说她是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也有人考据到片场子弹事件，说她是被人暗杀。
    人们总爱给美人的死亡添油加醋，仿佛必须足够奇情，才配得上她生前的荣光。
    总之，莉莉丝已经变成时代的符号，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电影院门口，雪儿抽完第二支烟，扔进雪里，用脚踩灭。她冷淡地看着人们排队打卡，合影留念，街上的热闹繁华仿佛都与她无关。她拿出烟盒，又想抽第三支，一只手出现，夺过烟盒。
    是康利，他把烟盒塞进口袋，呼出一口热气：“不是说好戒烟吗？”
    雪儿耸肩：“那是莉莉丝经常抽的味道，我以前不懂她，现在觉得，嗯，确实戒不掉。”
    康利笑着环住雪儿的肩膀，走向电影院。
    “好啦，让你等太久啦，进去看电影吧。”
    他们进去时，电影已经开始了几分钟，康利摸着黑找到位子，扶着雪儿坐下。他把爆米花放到两人座位中间，就像每一次约会一样，举止妥善而体贴。
    漆黑的环境里，莉莉丝的脸无限放大，呈现在雪儿面前，熟悉又陌生，那是莉莉丝，也是安娜，她永远张扬而肆意地活在大银幕里。
    高潮的火海戏，是后期ai合成了莉莉丝的脸。她纵身一跃，身后是翻滚的红色火焰。她对着镜头，对着荧幕外的世界，眼含热泪，红唇轻启，吐出一句：再见。
    火焰即刻吞没她，壮烈而决绝。
    影院里，有人在轻声抽泣。雪儿本以为自己也会触景生情，留下几滴眼泪，可她却意外地平静。康利时不时地关切地望向她，观察她的反应，似乎在担心她的情绪会不会失控。
    雪儿嘟哝着：“有什么好哭的。大烂片。”
    康利握住雪儿的手，附和道：“是啊，拍得真烂。”
    雪儿冷漠地抽回手，拿了颗爆米花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拍电影的这帮人不过是在消费莉莉丝而已，榨干她最后一点商业价值，道貌岸然，还要打着缅怀的名号。如果他们真的在乎莉莉丝，就该有人站出来为那场意外负责，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人有责任。就连诺亚，都同意了那场火灾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在尸检报告单上签了字。
    雪儿无能为力。比起别人，她更恨自己。如果能再来一次，她死都不会让莉莉丝出去拍戏。她宁愿莉莉丝一辈子困在海泥湾，这样她还能看到鲜活的莉莉丝，感受她的体温，和她手牵着手，漫步在夕阳西下的沙滩边，共度虚无的人生。
    终于熬到电影结束，字幕没有出来，跳出来的却是康利和雪儿的甜蜜合照，还配上了圣诞音乐，显得滑稽而突兀。雪儿吓了一跳，僵在座位上，转头朝康利看去。
    康利羞涩地笑笑，拿出早已握在掌心的戒指盒。
    他们身后，其他观众都纷纷站起来喝彩鼓掌。雪儿转头望去，居然全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刚才他们摸黑进来，雪儿完全没注意到。
    雪儿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身体僵硬，有些抗拒地摇摇头。
    康利已经单膝下跪，打开戒指盒，黑丝绒衬布上，一枚钻石戒指闪闪发亮。康利虔诚而深情地望向雪儿，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雪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嫁给他！嫁给他！”
    “答应他！”
    朋友们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响彻影院。海伦激动地握住玛德琳的手，两个母亲眼含热泪，幸福地凝望着这一幕，仿佛透过荧幕，已经看到雪儿和康利婚后的幸福未来。
    康利满心期待地等待着。
    雪儿脸色僵硬，伸出右手，就在众人以为她准备接过戒指时，她却盖上了戒指盒。
    康利的笑容缓缓消失，眼中徒留错愕。
    雪儿悲伤地摇摇头：“对不起，康利，你知道我还没准备好……”
    康利尴尬地站起来，说：“雪儿，没关系……”
    雪儿受不了康利的眼神，他总是这样包容一切的眼神，那么善良，又如此脆弱，她实在无法承受，没等他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冲出电影院，漫无目的地乱走。雪儿大口大口呼吸，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总算清醒一些。她摸进口袋，发现没有烟，才想起来被康利拿走了。她只好继续向前走。
    雪花在昏黄的路灯光束里打着旋儿降落，路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长靴踩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从十五岁和康利确定心意后，居然快十二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她和康利从朋友，到恋人，下一阶段，顺理成章就该组建家庭了，父母和朋友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雪儿也坚信，康利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是只有他们彼此清楚，一段感情的维系，肯定是一方比另一方付出更多。雪儿知道，如果不是康利温柔顺从的性格，他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这两年，她始终无法走出莉莉丝去世的悲伤中，她陷入深深的自责，总在午夜梦回时梦到那场火灾，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冲进去。所有人都好像在往前走，康利、诺亚，他们都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只有她，一直在原地踏步。
    她故意保留下一些莉莉丝的生活习惯，在康利面前表现，刺激他，也刺激自己，受虐般地把自责的情绪发泄到康利身上，康利照单全收，毫无怨言。
    世界上哪里还有人会对她这么好？
    可是雪儿知道，他在她身边就是一场无止尽的折磨，不如早点放手，他值得更好更善解人意的女孩。
    雪儿拿出手机，上面显示几十个未接来电，有母亲的，有康利的，还有其他朋友。
    雪儿给康利打电话，他很快接起来，语气中满是歉意。
    康利：“雪儿，抱歉，我早该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惊喜……”
    “康利，我们分手吧。”
    雪儿不敢再听他的声音，挂断电话，蹲在路灯下，无助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