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彩虹
陆宇新刚从上海出差回来,这一次他去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将建案的合作方式和细节大致谈妥,但这段时间还得陆续再飞去上海处理相关的事务。台湾这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雨,出差回来的这天雨停了,他站在公寓大楼的中庭,看着夜空高掛着一轮明月,彷彿是连日的大雨将一切尘埃都洗净,清晰的连上面的阴影都隐约可见。
往前走了几步,他习惯性的看向六楼的客厅,却微微蹙起了眉。
灯没亮。
妻子总是会点一盏小灯给他的,无论他多晚回来。
无论他对她多么冷淡,无论她对他多么冷淡。
妻子总是会点一盏小灯给他。
陆宇新想起昨天传给她的讯息,他今晚会回来,她却已读未回。
漆黑昏暗的落地窗让陆宇新隐隐不安,快步走进公寓电梯前,按下往上的按键,但电梯却一直停在十楼没有下来。
他不愿再等,于是提着行李和要送妻子的礼物,转身就往楼梯间跑,他一路跑上了六楼,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焦躁的拿出钥匙要将大门打开。
就在这一瞬间,手上的提袋滑落,他买给妻子的水晶杯摔在地板上,传来一阵玻璃的碎响。
那是他在上海为她买的礼物。
昂贵精緻的水晶玻璃,在光线折射下,七彩艳丽的彩虹,瞬间张扬的在眼底划开。
他直觉的认为妻子一定会喜欢,不顾身旁女孩泫然欲泣的神情,不顾她连日的冷淡,小心翼翼的将水晶杯一路呵护带回台湾。
虽然,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送给妻子,也不确定她拿到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一切的猜测都在这一声清脆的碎响中结束,回到原点。
陆宇新怔愣的看着地板上包装精美的纸盒,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底。
他原来是如此期待她的笑容。
两人已经结婚五年,这两年来,问题和衝突不断消磨着彼此间的感情,尤其是这半年,陆宇新几乎很少再和妻子对话,他的冷淡让她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他曾试着想改变现况,于是努力的让妻子理解,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但不是现在,他需要时间,她却无法接受。
奔波在工作和妻子之间,他累了,此时女孩出现了。
她给了他短暂的温柔,让他在压力之下能够有喘息的空间。
但这种曖昧的关係却让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妻子。
于是,他总在漆黑的夜里,紧紧的抱住妻子,彷彿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愧疚、留住曾经的美好,而她总是轻轻的将手附在他的手上,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期望这样就能遗忘白日的冷漠和伤害。
继续还是放弃?情感的拉扯,似乎只有在沉沉的黑夜里才能暂时休兵。
捡起地上包装精美的纸盒,玻璃清脆的碎响在手中晃动,他想,下次去上海时,再去帮妻子买一个吧!
伸手推开大门,黑暗袭来。
夜空的一轮清辉,月光穿过落地窗在原木地板上映出清冷朦胧的微弱光源,双眼适应了黑暗,隐约可见方寸大小的客厅,整齐又一尘不染的空间摆设,像妻子给人的第一印象。
陆宇新摸索了片刻,才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深雪、深雪?」
他试探的喊了妻子的名字,一如预期,无人回应。
光线大亮,他一眼就看见放在茶几上的公文纸袋,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是妻子的笔跡。
陆宇新疑惑的打开纸袋,拿在手里有点重量,纸袋没有封口,里面的东西整个洒了出来。
他看清了地板上散开的照片,心脏彷彿瞬间停了一拍。
照片上巧笑倩兮的女孩,青春飞扬,她揽着身旁成熟男人的手臂,顽皮的用手机自拍。
落樱繽纷的花季,女孩笑得灿烂,而男人却很少看向镜头,大多都是侧面入镜或是低垂着眼睫,只看见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情绪。
原来自己一直如此心虚。
陆宇新捡起照片旁一张对摺的a4纸,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很抱歉翻了你的抽屉,因为不想解释原因,所以拿出这些照片,这样做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打开对摺的a4纸,一张离婚协议书,一方已经签好了名。
笔跡是熟悉的、瀟洒俐落的、没有一丝犹豫的力道,签着“余深雪”。
果然是妻子的作风,看着外表柔弱又纤细,实际上却是非常坚强又有原则的人,什么事都讲求效率,连分手都一样,解释都可以省略。
陆宇新盯着那熟悉的字跡,片刻后,无力的跌坐在沙发上,他闭上眼,头靠着椅背,思考着这段时间里,婚姻和感情交错的混乱线条。
初入职场时和妻子相遇相恋的幸福片段、创业时被女孩张扬外放的青春所吸引,前段记忆是他不愿放弃的最初,后段却是一团混乱失措的困境,可无论如何,会走到这个地步,都是自己造成的,不是谁的错。
他看向房间墙上掛着的婚纱照,妻子清丽羞怯的笑容,依旧让他心动,记得拍照当时,他不顾摄影师和造型师在场,就这样吻了下去,当下弄得她害羞不已,双颊染上一抹飞红,久久没有消退,摄影师抓住这一瞬间按下快门,将那一刻的承诺永远保存。
看着手上的离婚协议书,他忽然发现,原来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要放开妻子的手,而对于女孩,他感到抱歉,却也庆幸未曾真正踏出错误的那一步。
陆宇新的脑子一团混乱,工作上的冷静自持完全看不见,他慌乱的思索要如何挽回妻子,他知道自己是个可恶的男人。可是,他要留住她,无论如何,他要留住她。
打开手机,试着拨打妻子的电话,他很紧张,担心她不接电话,犹豫间还没按下拨出键,手机就先响了起来。
这样的深夜,留下离婚协议书离开的妻子和陌生的来电显示,让他心脏一阵紧缩,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急促的男声在电话另一头响起,夹杂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和吵杂的人声。
「是陆宇新先生的电话吗?」
「我是!」他紧张的紧握手机,连手心都出汗了。
「我是a市分局的警察,刚刚在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受伤的是一位女性,看证件是叫做“余深雪”……」
陆宇新不记得警察后来说了什么,他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过了片刻才勉强回过神,颤抖的打电话给住在两条街外的姐姐,请她载自己去医院,因为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应变的能力。
陆晴很快就到了,看见客厅地板上一堆散落的文件还有弟弟失魂般的模样,简直吓傻了,也没时间细看那些是什么东西,拉起高大的陆宇新就往大门走。
「你说在a市市立医院的急诊室吗?」陆晴焦急的开口问他。
「嗯……」陆宇新点点头,手还在微微颤抖。
「你先别紧张,也许只是轻伤,根本没事的!」
陆晴其实也紧张得口乾舌燥,心跳加速,可她得先安抚好弟弟的情绪。
他没有回应,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想起警察在电话中说的话。
警察说救护员将深雪从车内救出时,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窗外突然飘起细细的雨丝,他抬头看向夜空,刚才明亮的月光彷彿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境,幽暗漆黑的雨夜已没有任何星辰闪烁,他不知怎么忽地想起离开的那天早上,妻子悲伤的笑容,还有她说的那句话。
「再见了,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