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之后又过了几日,一封秘密的调查邮件如约而至。地下世界有地下世界的情报网,在这里可不讲什么法律道德,只要给够了报酬,什么秘密都能挖到。
阮斐说不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理,一方面,她觉得她和林宿白之间不应该有隐瞒和秘密;但另一方面,她又隐隐担心这个消息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于是,便如同之前孤身赴约去见十六那样,她也将这件事先瞒了下来,趁着林宿白去处理其他事情的空当,独自在房中点开了邮件的调查内容。
难得,在即将点开邮件附件时,阮斐忽然感觉到一阵窥探别人隐私的愧疚和不安,动作停住,心也在一种迟疑中高高提了起来——但她还是点下了鼠标左键,打开了文件。
下一秒,林宿白母亲的资料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屏幕上。
出生于港城的交际花,没什么家庭背景的中意混血,拍过广告陪过酒,从小便靠着一张漂亮娇媚的脸蛋大杀四方,又惯会看人脸色,年纪轻轻便成了圈子里炽手可热的名人。
显然,小小的港城绝不是她大放异彩的舞台。在最年轻漂亮的年纪,她带着过上向往生活的美好愿望,漂洋过海去了美国,旋身于当时的政商贵人之间,追捧者甚众,很是吃得开。
常常伴着不同的男伴盛装出席各种宴会,奢华享乐,通宵达旦。
这样的生活改变在一个意外事件。她怀孕了。
孩子父亲是谁,连地下世界的暗网也给不了确切的信息,她似乎打定了主意守口如瓶,也在那一两年间淡出了上层社会的名流贵族圈子,像要安安心心生下孩子,过安定的生活了。
只是很可惜,这个漂亮的女人在前半段的人生里学到的只有享乐和挥霍无度的生活,她没有独自养活孩子的能力。但尽管如此,也竭尽所能给孩子安排了一系列的课程,像培养一个富家少爷一般培养着这个漂亮聪明的孩子,靠过去积累下来的珠宝首饰维持着母子二人的花销。
不久,名品衣服首饰都变卖光了,她便又重新做回从前的行当,周旋于各个愿意供养她的男人之间。
名流贵族们的玩物换得很快,也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新宠。她的地位不复从前,只得抓住每一个机会、每一位还念她一份旧情的男人,甚至不惜自降身价,去奉承曾经她看不上的货色。
一年后,她带着孩子跟一个新来此地发展的华裔地产商结了婚。
华裔地产商年纪四十出头,不是头婚,膝下也没有孩子,出入各个露面的重要场合都带着她和孩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个孩子极尽喜爱,便是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
如果生活就这么过下去,倒也不失为找到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故事又再次迎来了转折——
一场熊熊的大火忽然在某一天的夜里,于华裔地产商的家里燃烧了起来。
火灭之后,没有人伤亡,但那个孩子却被人掳走,失踪了。
这场绑架案当时轰动了各家媒体,无数猜测和新闻稿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然而纵火的匪徒却逃之夭夭,被绑架的孩子此后也再没了任何音讯,不知是死是活。
女人和她的地产商丈夫都对此事伤心欲绝,当时的新闻也写满了夫妻二人痛失爱子的悲苦。
许久的搜寻无果后,两人于第二年搬离了那座伤心的城市,去了别处发展。
后来的近十年间,这对夫妻从福利院收养过几个小孩,先后做过地产、贸易、金融各种生意,也经历过双方的出轨、短暂的换妻等游戏。
生意运势有起有伏,这次他们便是在金融业赔了一笔,经人介绍想来内地发展,寻找机会、尝尝甜头……
机械翻看完林宿白母亲后来的个人资料,阮斐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很精彩、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虽然里面提到“小孩”的信息总共只有寥寥几笔,但她似乎也可以想象,从前的林宿白是生活在怎样的一个环境里。
他应该从没有吃过苦,从小被精心培养,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拿许多的证书与奖项,之后又成为了地产商的继子。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和绑架,他说不定现在已经接手了继父的产业,成为一个真正的富家少爷,过着与当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可是他的态度,又在表明他不是那么愿意认回母亲、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至少,14岁的时候并不愿意……
阮斐出神地想着这些,思维漫无目的地穿梭,又在一瞬的回神后,立即将邮件痕迹清理地干干净净,看着与十几分钟前没有任何区别的电脑屏幕,慢慢闭上了眼。
原本,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向林宿白提起此事,现在看完这些过去的故事,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要去主动询问林宿白的想法吗?还是装作对这一切都不知情?
乱翻翻的思绪困扰着阮斐,让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完成了晚间的洗漱,连身体乳都忘了涂,草草吹干头发便躺上了床。
她的反常林宿白当然都看在眼里,但阮斐是个倔脾气,如果她没想通、还不想说,便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心里的想法。
睡前,林宿白将人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试图去询问她究竟在烦恼什么,果然得来的是一句“没事。”
阮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顾虑什么,总之直觉告诉她,现在还不能对林宿白开口。再等等,她还需要好好想一想,好好发现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睡前一直在思考着这事,迷迷糊糊入梦后,阮斐做了一个梦。
梦里,仿若时光倒转,人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她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场景。金碧辉煌的舞厅,衣香鬓影间的宴会,她仍是14岁的模样,和同样年纪的林宿白一起扮演着投资商的一双儿女。
所有的一切和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他们一面伪装参加宴会,一面紧盯着目标人物的行动,在目标人物走出宴会舞厅后,也立马不着痕迹地追了出去。
然后,被一位光彩照人的美丽夫人从后面出声叫住。
只是这一次,林宿白没有再装作不认识她,他似乎早已厌倦了这样刀口舔血的杀戮生活,在对方询问他是否是她的孩子时,选择了和这位美丽的夫人相认。
失散多年的母子二人终于再次团聚,她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互诉衷肠的二人,像是一脚踩空坠落,不知何去何从。
梦里,阮斐拉住就要走远的林宿白,慌忙去问:“十三,你要走了么?你后悔了么?我们……”
“宝儿,你一定要问这些吗?”林宿白开口打断她的话,悲悯却又像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眸光锐利的看向她,“有些话,你真的想听吗?”
阮斐从梦中惊醒。
心还在为刚才那一幕咚咚直跳,睁眼所看见的却是熟悉的天花板。
夜深人静,黑暗沉寂,窗外隐约的路灯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薄薄的、缓慢的变化,像是接引人回到现实的光束。
房内物件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身旁林宿白的呼吸和体温也真实传达到了她僵硬的身体上。
阮斐动了动手指,在触碰到林宿白的手臂时,意识到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梦境,忽然心里一松,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心中倏忽一动,明白了这连日来的忧虑究竟是为何,愣怔了好一会儿。
然后手向下伸去,像是要抵御噩梦、寻求庇护一样,躲进了林宿白的手心,握紧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