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暴动
那天稀里糊涂地一通乱搞让多弗对神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原来,神不止有人的性欲,还可以像人一样入睡。第二天她精神饱满、神力充沛地醒来,扯开胸前的衣物检查,身上并无任何痕迹,两腿之间也没有任何不适。
她几乎要以为前一天的放纵是信徒们使的坏,结果刚要出神殿就碰见了法瑞泽。
衣着整齐的法瑞泽身上散布着淡淡的金色光辉,比人界大师雕刻的艺术品还要完美协调的脸上依然是包容、和煦的微笑。
多弗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寻昨日放荡的蛛丝马迹,但是那片淡金色的海洋里除了宽和仁爱再无私欲。
多弗于是收敛了杂思,尊敬地问法瑞泽:“泊斯,您如此行色匆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法瑞泽脸上的笑容隐去,伸手从多弗的耳边凭空抽出一片手掌大的羽毛,温润的声音中暗藏担忧:“多弗,你看看吧。”
他递到多弗眼前的羽毛如水波般起伏片刻,宽大的白羽上即刻显现出人间混乱的景象:
血肉横飞,刀剑碰撞,多弗神庙宇洁白的台阶上沾满鲜红和泥泞,往日祥和的广场孩童老人的惊叫刺破长空。
多弗忽然捂住心口,但见白羽上浮现着一尊巨大神像被火石正中的渎神之景。
“这、这是……”
她震惊地看着这片混乱,法瑞泽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眼神莫测。
他告诉多弗:“你的信徒暴动了,你必须下界一趟。”
多弗闻言猛地看向他,“下界?!新神戒律中严令禁止我们直接莅临人间!”
“不要太紧张,多弗,”法瑞泽拍了拍她紧绷的后背,提醒她:“新神戒律不是由我拟定的吗?”
他的眼神中流淌着多弗从来没见过的诡谲,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生拉硬拽地把她扯进去,再伺机彻底吞噬她。
这是多弗第一次感受到法瑞泽作为三神之首的可怖。
她平复下心中的惊疑,温顺地向法瑞泽低头道:“我明白了,泊斯。”
下界的事就这样敲定了。
当天晚霞欲落时分,多弗就隐去了神力,从神殿后山的天阶一步一步下到人间去了。
她快累得瘫软时终于挨到了人界的土地,天阶消失在深沉夜幕里,多弗失去了神力庇护,晚秋砭骨的风逮着她的衣衫缝隙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哈秋!”
一个响亮的打喷嚏崩得多弗神情恍惚,她颤抖着抹去鼻下的液体,整个神都不好了。
鼻涕……是鼻涕吧我身为堂堂神明竟然、竟然流鼻涕了???
这种骤然为人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太久,多弗顽强地抱紧了自己,在萧瑟的秋风中快步赶往自己在人间的庙宇。
满地血迹、兵刃的庙前广场一片死寂,寒鸦凄凉的哀鸣伴着冷月腾空。
多弗神情凝重地将倒在喷泉边的一个血人翻过身,在此人的耳后发现了一块黑羽印记。
新神的羽记鲜少恩赐给信徒,且为金边纯白色,断然不会在信徒身上留下如此污浊混沌的黑色印记。
多弗思索着,右手一翻正要给法瑞泽送去情报,忽然想起自己早在踏上天阶之际就隐去神力了。
神明下界已经违背了一条戒律,若是再动用神力,只怕新戒的制定者法瑞泽也救不了她。
多弗将这印记深深记在脑中,闭目为横死之人默诵祷告,便往前面的庙宇内走去。
神明在神居之地的真正住处才能冠以神殿的称号,连接神明与人界信徒的地方只能称庙宇。
多弗的庙宇按照她降给信徒的提示建成,六根白色的大石柱撑起三角形的拱门,门上雕有栩栩如生的白鸽衔枝、浮云流月,偌大的正厅最前面摆放着一尊玉白的神像,神像面部只嵌有两颗剔透的紫水晶,其余耳、鼻、口俱无。
这是信徒对神的敬重。
人,是没有资格直视神之面貌的,也不能对此妄自揣测、想象,若要修建庙宇、雕刻神像供奉,就得向神明潜心祈祷,请示神明降下神迹,让信徒知晓一二神的喜好。
多弗在人界备受推崇时,虔诚的信徒按照她的喜好为她广修庙宇;如今她成了声名狼藉的神,曾经圣洁的神像也被人推倒在地,从头到脚砸了个稀巴烂。
她走到自己的神像碎石前,怜惜地摸了摸染上血迹的碎块。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她暗自低语。
“还不是咎由自取!”
一道满含怨恨的清朗男声在空荡的废庙中炸响,多弗抬头一看,断裂的门槛外站着一个身着软甲、脚蹬长靴的黑发青年。
这人看上去二十有余、三十不到,圆且略微上挑的眼眶里是两颗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珠,弧度饱满的唇角一粒不大不小的痣。他抱臂站在这断垣残壁之中,恍若一把锋利的匕首。
多弗走到他跟前,莹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儿和善的笑,“我叫……咕咕,鸟叫的那个咕咕,你是谁呀?”
青年斜睨她一眼,沉声说道:“你不该待在这里,这儿很不安全。”
他说完飞快地扫一眼多弗,犹豫片刻,不耐地握紧腰侧别着的剑,随即盯住多弗道:“西伏安,我的名字。”
多弗眉眼弯弯,一副纯良无害地模样,又往西伏安的面前凑近了些许,轻声问他:“西伏——噢,我是说西伏叫起来比较……嗯,距离近一点,”她深紫色的眼睛认真观察着西伏安的神色,确认他只是有些不耐地皱眉并无厌恶后接着更进一步,“西伏,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西伏安警惕的视线从破旧的神像转到多弗脸上。
清冷的月辉如纱盖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她的眼睛里折射出神秘又迷人的光彩,嘴角还向上扬起柔软却没用的弧度。
西伏安咬紧后槽牙,舌尖抵住齿龈,用力按下喉间的渴意和心头的略微躁动。
他匆匆看了眼身披月辉的多弗,转身走进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