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绝境

    物资全都安顿妥当，大家的行李也已经各自放进墙边的置物柜里收好。
    在其他人的帮助下，陈景文也顺利找到了电源插座，终于能再次打开电脑调阅十四楼跟十二楼的监视画面。
    十二楼仍然有许多变种狮子跟机车大小的果蝇在间晃，地上的食物因为牠们那有如蝗虫过境般的「食力」，已经变得比原先少很多，而乾货库则依然大门紧闭。
    「……厨师目前应该还没事。」陈景文仔细研究了所有画面后说出他的结论。
    「好，那大家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吧！」赵仁说着一屁股坐到其中一张大椅子上，顿时有种疲劳被紓解的感觉。
    经过刚才的第一次突围行动，现在大家不管是身心灵都感到有些疲惫，因此他们也一致同意先稍作休息再出发。不过碍于厨师所处的环境情势依然紧张，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顿。
    这段时间黎曜婕也没间着，她一放好东西就立刻从包包里取出医药箱帮赵仁上药，然后又细心地包扎好，深怕他的伤口会被细菌感染而变得更严重。
    蓝皓昀和温祐瀧则利用这些时间发呆跟滑手机，尽可能让自己能放松一点。而陈景文想当然尔，还是照惯例窝在电脑旁没离开。
    画面中可以看到怪物们正逍遥自在地间晃，肆无忌惮地破坏各种牠们可以碰到的东西。陈景文回想起这几天下来看过的经歷过的种种，忍不住轻笑出声。
    「呵，这间公司还真是什么都有呢。」他的视线随意扫着萤幕，语气中充满讽刺意味。
    「……你讨厌寰洋吗？」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同，蓝皓昀感到有些疑惑。
    「嗯，当然。」陈景文很快地回答，好像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不过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一旁的温祐瀧也跟着感到不解。
    「……我有一个患有白血病的姐姐。」他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去，但视线依然没有离开电脑。
    「她以前曾经在寰洋经营的医院做治疗，当时的主治医师跟我们介绍了一种新疗法，还保证成功率高达九成。可是当我姐真的接受了那种治疗，她却死了……」
    「当时的主治医师跟院方都不承认是他们的疏失，所有人都说是我姐自己的问题……但是一开始评估时明明是他们自己保证她的体质符合的，所以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很讨厌寰洋。」
    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蛋，在谈及这段伤心往事时也不禁流露出些许失落与哀伤，手中的滑鼠也跟着愈握愈紧。
    虽然心里清楚这不该完全归咎于寰洋，毕竟当时不管是选择去寰洋医治还是接受新疗法，全都是他们自己下的决定，可事到如今，明明已经过了好多年，他却仍然无法原谅寰洋。
    即使他遇事的处理态度比起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不管过了多久都捨弃不了当年那可能会被说是幼稚的怨恨。
    「……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特别讲习？」
    「因为啊。」瞥了发问的蓝皓昀一眼，陈景文接着说，「我想知道这间烂公司到底有什么能耐，为什么每年都会有那么多人要来这里上课。」
    对于如此讨厌寰洋的陈景文来说，耗时耗力也要来到这间他所厌恶的公司，想当然尔不会是因着憧憬而做出的选择。
    「当然，我还打算『顺便』挖出一些他们想藏起来的东西，想要藉此对他们造成一点影响作为报復。不过他们公司的网络却相当严谨，很难入侵，整整花了我一节课以上的时间呢。」陈景文露出诡异的微笑公开了自己的阴谋。
    「啊，对了。那些建筑资料跟监视画面都是我利用暑期特别讲习的时间骇入总机盗出来的喔。」
    「原来……」看着一派轻松说着这些违法行为的陈景文，温祐瀧一下子有些无语。
    「嗯……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对，不过你只用一个小时就破解了这种大公司的网络防御线……真的是很强啊。」赵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参与谈话，正叉着腰感叹着。
    想到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从没碰过电脑，长大后好不容易开始学习也都只是一些简单的文书程式之类，再看看陈景文这样的天才高中生骇客，赵仁不知道第几次体认到自己跟这些学生的世代差。
    「……我只是喜欢研究电脑的普通高中生。」满不在乎地丢出一句，陈景文就不再说话了。
    「好啦，我们可不能休息太久啊。」赵仁笑了笑，带着大家开始检查身上的枪枝跟弹药。
    「这次的行动我就先不去囉。」陈景文没跟着大家动作，只是从电脑后探出头，「刚刚的突围我完全没出力，而且我可不希望你们因为保护我而受伤，也不想成为累赘。我还是待在这里负责内勤好了。」
    「没什么啦，我们也真的需要一个人帮我们盯好其他地方。」知道他不擅长战斗，温祐瀧也不打算多勉强。
    「有状况我会立刻传讯息的。」陈景文一脸严肃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芒稍微遮掩了他的眼神，「请各位随时注意自己的手机。」
    「好，那曜婕呢？」温祐瀧接着转向黎曜婕。
    突然被点到名字，正在发呆的她有点吓到，但还是很快便回话：「怎么了？」
    温祐瀧眨眨眼，接着问：「曜婕你要一起去救厨师，还是在这里保护景文？」
    「我……」黎曜婕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
    虽然刚刚的战斗让她十分恐惧，但她又不像陈景文那样还会操作电脑，就算留在这里搞不好也只能发呆，也许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而且她没去的话救援队还会少一个战力。
    「……」
    可是刚才的战斗中，她的胆怯差点就害死了自己又波及旁边的温祐瀧……
    带着满满踌躇的视线落在陈景文的电脑萤幕上，里头那些怪兽怎么看都面色不善。要是走进了那个空间，随之而来的攻击、战斗与反抗皆是可想而知，到时候也就只会有成功与失败两种结局，而它们各自代表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脑袋飞快地运转，黎曜婕心里依然挣扎不断，咬紧的下唇也跟着微微发白。她知道时间不多了，也知道大家和厨师都在等着她的决定，可她却始终无法开口给予其他人答覆。
    她不知道她到底能干嘛……如果自己也像他们一样有头脑有技术有战斗力，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苦恼了？
    「没事的。」
    一个让人安心的温和嗓音突然撞进黎曜婕耳中，干扰了她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们需要依靠你，守护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中继站！」温祐瀧朝她展开十分温柔的笑，「这样我们在战斗时就不必担忧这里的安危，大家也能够更放心地应战。」
    听到他的话，黎曜婕显得有些讶异。
    那些简单的话语彷彿替她重振了失去的自信心，仅仅是极其普通的「需要」两个字，也在她混乱晦暗的心灵里打出了几许涟漪。
    也许……她没有她所想的那么没用……也许她真的还值得让他们依靠……
    「……我知道了。」半餉，黎曜婕终于握紧了双拳回答，「我留在这里防守。」
    「很好，曜婕！」看着终于下定决心的黎曜婕，赵仁犹如看见自己儿女有所成长般由衷地感到喜悦。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啦！」
    「嗯，这里就麻烦你们了。」蓝皓昀在赵仁朝气蓬勃的发言后对留守的两人说。
    「……路上小心。」陈景文迟了几秒才回答，但他的表情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
    「一定要全员平安回来喔。」黎曜婕淡淡笑着，眼神变得比刚刚柔和不少。
    「会的，你们别担心！」带头的赵仁最后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
    通往十二楼的路并没有被其他的怪物入侵，整段路途都十分平顺安全。
    拜此所赐，由赵仁带头的一行人很快就通过了两层楼的阶梯来到目标楼层的逃生门前。
    他们先是跟陈景文确认门外没有怪物徘徊，这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检视外头的状况。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画面一如方才隔着电脑萤幕所见，那些长相怪异的狮子和特大号果蝇们正悠哉无比地随意乱逛，同时也对所见之物肆意破坏，就好像整层楼和室内的一切都是牠们的玩物一样。
    「乾货库还没被破坏，我们还有时间。」蓝皓昀阅读陈景文的讯息后小声报告给其他两人。
    「好。」赵仁点头回答，视线仍锁定在门外，「真是……为什么偏偏乾货库里没装监视器啊？」
    要是那里面有监视器的话，现在他们就可以更清楚厨师的情况，计画自然也就更好制定了。
    明明这间公司的监视器数量就多得夸张，结果竟然偏偏在这种时候让他们缺少重要画面，害整个救援行动难度都有所提高。
    「阿仁，我们等等怎么走？」温祐瀧拿出手枪摆好备战姿态，表情严肃地问。
    「等一下我打头阵，你跟皓昀走我后面辅助。」几乎没有花时间犹豫，赵仁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最后跟陈景文确认门的附近还安全后，三人便一鼓作气地拿着武器奔赴战场。
    很快地他们遇上了第一批对手——两隻肥胖的大果蝇，牠们各自拥有红色与白色的网状复眼和长满粗硬细毛的身躯与脚，翅膀的长度还有的长有的短，正轻轻震动着像是待会就会飞起来一样。
    而最骇人的，便是那些异常尖锐的口器和虫足，光是看着就觉得好像能够轻易刺穿人体。
    没等其他果蝇聚集过来，赵仁一遇上牠们劈头就是射击，一旁的温祐瀧立刻跟着他一起发动攻击，而蓝皓昀则用子弹破坏果蝇的脚和翅膀，尽可能给两人提供辅助。
    连连枪声之后他们终于解决第一批敌人，不过其他怪物也正如他们预期的逐渐围拢靠近。
    注意到三人的存在后，其中几隻变种狮立刻扑了过去，牠们的声音低沉嘶哑，比起狮子该说是恐龙还比较贴切，牠们血红的瞳孔镶在怪异的漆黑眼白上头，外露的尖锐大獠牙看上去就是能轻易把猎物撕裂一样可怕。
    但即便面对这样的怪兽们，三人还是尽可能保持镇定迎击。
    一隻狮子高高跃起直扑领头的赵仁，但他凭藉着依然矫健的身手快速闪避，让袭击者扑了空，可这时另一隻狮子却忽然从另一边攻来，所幸危急时刻他一个回身顺利闪过牠挥下的兽爪，躲掉一次猛力攻击。
    抓准了时机，赵仁快速用双枪朝两隻狮子的心脏位置攻击，只用了少少几枪就让牠们双双倒地。
    另一边温祐瀧迅速跑过敌阵，赶在赵仁身后的果蝇怪对他发动偷袭前将牠击杀，而蓝皓昀则努力朝其他靠过来的怪物开枪，阻挡牠们逼近。
    枪声不停作响，三人原本的阵型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袭击下没多久便瓦解，战斗也跟着渐趋混乱。
    这时一隻头部受伤的肥大果蝇忽地伸脚向蓝皓昀刺去，他虽立刻往后退，但因他动作而飞起的制服领带，却被牠极度锐利的脚尖刺穿勾住，来不及反应的蓝皓昀整个人立刻被果蝇一把拖去。
    「唔……！」
    脖颈一下子受到的巨大拉力让他慌了手脚，但对方并没有给他多馀时间挣扎，霎时间就将之拉到身前，高高举起的口器就像把锐利的标枪，直直往到手的猎物刺去。
    「皓昀小心！」赵仁见状立刻大吼出声，可无奈他正对付着两隻变种狮和一隻果蝇怪物，完全无法抽身帮忙。
    情急之下蓝皓昀快速把手中的枪对着果蝇的复眼一阵胡乱射击，一声声闷响和不断喷出的昆虫体液证明他枪枪都有击中，而果蝇也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剧痛方寸大乱，让他顺利抓到空隙用匕首切断自己的领带。
    瞬间失去拉力的他当然无法抵抗物理定律，整个人就这么向后跌了出去，视野也因为突然的位置改变而一时无法聚焦。
    可是周围的怪物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只见牠们快速移动往蓝皓昀的方向，但是重重跌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衝击，却让他的身体瞬间获得了多处疼痛，无法立刻站起来。
    「滚开——！」
    温祐瀧的巨吼突然在蓝皓昀身旁响起，他不用一秒立刻衝到蓝皓昀身前掩护他，同时又补了好几发子弹给覬覦倒地猎物的一眾怪兽。
    排除妨碍他的怪物后，赵仁很快也来到蓝皓昀身旁，跟温祐瀧一起围着他背对背攻击不同方向的敌人。
    看着他们奋力保护自己，蓝皓昀也咬牙忍住痛从地板上爬起来，重新加入救援的行列。
    幸好这里的怪物只是体型较大，但数量并不多，这也让大家得以在不花费太多子弹的情况下就结束这次的突围。
    怪物尸体杂乱无章地散落各处，在三人身周围成了形状并不好看的数个圆圈圈，属于新鲜血液的浓厚铁锈腥味飘散着，其中还混杂了一些让人噁心反胃的果蝇怪体液气味。
    终于能暂时放下枪的三人大口喘着气，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他们身旁的乾货库大门被缓缓推开，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褐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他穿着有些破损的厨师袍，手中紧握着一把亮着冷光的菜刀。
    来回看了看尚未平復下来的三个人，厨师脸上满是疑惑。
    「……你们是？」
    「我是寰洋的保全，叫做赵仁。」
    第一个回话的是赵仁，他非常稀松平常地把代表寰洋企业的胸针亮给厨师看。
    「这两个是来参加暑期特别讲习的学生，皓昀跟祐瀧。」赵仁说着拍了拍另外两人的肩，「我们现在正在想办法逃出大楼，因为发现你在这里所以才来救你的。」
    蓝皓昀跟温祐瀧在赵仁说完后朝厨师点点头。
    「欸？来救我的……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厨师睁大的双眼中充满惊讶。
    「有另一个生还者帮我们取得了监视画面，然后我们碰巧看到了你。」
    赵仁似乎没打算隐瞒，简单几句话就把有关他们在监视器画面中看到厨师的事情全告诉了他。
    「啊……原来如此。」听完赵仁所说，厨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如释重负地吐出。
    他终于能暂时放下作为武器的菜刀。
    「谢谢你们……我原本真的已经做好后半生都要跟乾燥食物相处的准备了！还好你们发现了我，而且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救我！」厨师万分感激地拥住三人。
    「没什么，这种状况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啦！」赵仁带着豪迈大方的笑容说，「大家都在等我们，现在先去跟其他人会合吧！呃……厨师先生？」
    「哎呀，瞧我这记性！竟然忘记自我介绍啦！」松开手，厨师笑笑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是罗士德，罗士德·艾罗菲利。目前是寰洋大楼员工餐厅的主厨。」
    「啊，『目前』是啦。」罗士德耸耸肩，自嘲一笑。
    他也知道这间公司的现状根本就比不乐观还不乐观，可以说是糟糕透了，这表示他多年来的高薪饭碗有极大风险会不保，搞不好连遣散费都拿不到。
    「唉，这个我也一样啊……」同样身为寰洋的员工，赵仁对罗士德的遭遇几乎是百分百地理解。
    「阿仁，景文说现在楼梯间还安全，要我们快点。」温祐瀧此时突然出声提醒。
    「好，那现在先走吧！这里也不知道还能安全多久。」
    于是眾人终于踏上返回十四楼的归途。
    很幸运的，刚刚的那阵骚乱竟没有吸引来其他怪物，让大家能够有安全的回家路可走。
    不过当他们走到十三楼楼梯间时，蓝皓昀的手机忽然发出了声音。
    那是陈景文设计的兔子程式接到讯息时的提示音。蓝皓昀很快地拿出手机滑开屏幕，可此时显示的讯息却让他怎么看怎么不明白。
    「景文说什么？」见蓝皓昀迟迟没说话，旁边的温祐瀧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我也看不懂……」蓝皓昀只是摇摇头，随手就把手机递给温祐瀧。
    可这下就连温祐瀧也曚了。
    因为陈景文竟然传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这什么？」
    温祐瀧满头疑问地把手机还给蓝皓昀，他们两人都完全无法理解。
    陈景文是不可能传程式码给他们的，再怎么说他也不会不知道其他人看不懂这回事，可是如果这串意义不明的英文字跟符号不是程式码的一种，那这到底是什么？
    「不太对啊……」赵仁看了也觉得事有蹊蹺，「我们最好快点，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旁新加入的罗士德虽然一时还无法加入他们的谈话，可是从大家的反应跟对话内容还是能判断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正常。
    过了没多久一行人终于到达十四楼的员工健身房。
    怎知一推开大门，就看到黎曜婕一脸惊恐地蜷缩在柜檯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手枪掉落在她旁边的地上。
    「曜婕？你怎么了？」赵仁立刻上前要确认她的状况，可是才走一步他却突然停住。
    视线慢慢往下，赵仁看见自己脚下那滩水洼正是他所担心的鲜红色。
    带着满满的不安抬头望向柜檯，让人绝望的画面果然出现了。
    「阿仁？」被赵仁身影挡住视线的温祐瀧疑惑地走上前，「你怎么……」
    他的动作在视线移到柜檯时也完全停止。
    陈景文的上半身趴卧在柜檯上，一隻手臂无力地压在电脑键盘上头，从他的脖子下方不断流出鲜血，顺着桌沿如小瀑布般流淌而下，在附近的地上积出了一滩滩的血洼。
    距离黎曜婕不远的地上，一隻半个人高的黄色变种螳螂正倒在那儿，脑袋跟躯干的断口渗着浓稠的体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