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华灯高宴故人逢(3)
◆何婳终究太小看二娘折腾人的本事。明明说好了今日只应两场陪席,二娘却因为贪财,临时在两场筵席之间硬是插了一个诗会。
她不是苏帮、扬帮那些长三堂子的倌人,出局一场三块银元,应局像是蘸酱油似的,坐不到一会儿就赶局去。她和词史一样,说书、唱曲、侑酒,琴棋书画一场下来最少也要一个钟头。
李家摆宴已经延迟了她离开时间,等到诗会结束后,赶着赴孔家的喜宴已经迟到了。
──早该让相帮大哥先去孔家通报一声才是。
只是何婳想到昨晚才出了贺公子的事,心有余悸,不敢让相帮离她太远,造成了现在的局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跑快些,师傅,我们急。」跟局的大姐催促着黄包车师傅,诗会后叫黄包车的人多,相帮没法子叫到另一台黄包车,就由夏荷华和跟局的大姐先前往孔家。
订婚宴位在黄浦滩的理查德饭店,和诗会地点一北一南,除非驾驶汽车,否则不可能赶得及。
于此同时,孔柳的喜宴已然开始,杯觥交错,香槟俪影,几乎上海知名世家、富贾齐聚,宾客中也包含了吴芙和阙扶苏。
新人孔麟和柳依依都是留洋归国的学生,婚礼一派西化,连交换戒指的仪式都要在宾客面前进行。
婚礼请了交响乐团,拉大提琴、小提琴和钢琴一起鸣奏,听得吴芙头疼,侧头问身边的随员道:「大公子人呢?」
随员弯身附在吴芙耳畔说:「大公子在外头的庭园,说是晚些再进来。」
吴芙皱眉,要阙扶苏陪他过来就是想为他物色成亲对象,阙扶苏一个人待在外头吹风算什么事?
恰巧他也被音乐炸得头疼,便说:「走,我们找他去。」
然而这音乐听在阙扶苏耳里却是另一番感受。
他手上端着一杯香槟,斜倚在庭园中一株乔木边,望着金黄色的酒液中的气泡发呆。
大厅里传来大提琴悠扬的乐音,又缓又柔和,宛如情人之间暗夜相偎倾诉情意。
他的回忆彷佛被拉回四年前,秀丽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双腿夹着大提琴,拉着相同的乐曲。
她神情恬淡,嘴角噙笑,没有平日飞扬跋扈的模样,见他来到面前蹲下盘坐睐着她笑,乐声陡然断了,纳闷问:「阙扶苏,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听小姐拉曲子啊。」
「听就听,干嘛盯着我看?」
「我看小姐好看啊。」
小姐怔了怔,双颊发热,轻叱一声,「就爱贫嘴。」
阙扶苏笑得眉眼弯弯,没有反驳。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却怕惊扰了她,改变了两人的关系,只能将心中的情意透过调笑偷偷倾诉。
见她别开脸收起琴弓打算站起身,阙扶苏凑上前,歪头问:「这是什么曲子啊?」
他的长发在小姐面前如瀑滑下,似丝绸锦缎搁在她的腿上,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臂之距,小姐蓦地红了脸,收起琴弦摆摆手,「唔,说了你也不知道呢!别靠我这么近,打扰我练琴。」
他笑着退了开来,看小姐耳根通红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他们去了琴房,小姐在钢琴前坐下,玉指在黑白键上轻快敲击,音符在跳动,一扫方才的沉稳温柔。
他奇怪地挑眉,小姐笑着解释,「刚刚那首曲子是《约翰·帕海贝尔卡农》,作于1680年,是巴洛克时期的音乐作品,伴随吉格舞曲一起演奏。」
吉格舞曲轻快,像是小鸟在阳光洒落的树枝上跳跃,和她一样。
而他就是那个羡慕又衷情于小鸟自由自在的旅者,仰望着小姐,希冀她能垂眸看一看他。
「可惜没人陪我一起演奏。」小姐轻笑。
阙扶苏脱口说,「那我学。」
小姐讶异地睐着他,半晌,目光温柔下来,低声应了句:「好,我教你。你想学哪种乐器?大提琴还是钢琴?」
「大提琴!」阙扶苏毫不犹豫说道。
「咦?为什么?」小姐歪头讶然问:「钢琴比较好学呢。」
阙扶苏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说她张着腿拉琴的姿态实在太过诱人,他不想其他男人也有像他一般龌龊的心思,干脆占据那一把大提琴,就没有其他男人看到她的魅惑之色。
「咳!」阙扶苏轻咳一声,正经八百回道:「大提琴像是男低音,钢琴像是女高音,彷佛锦缎托着翠玉,才显得出珠玉敲击的琳琅。」
小姐盯着他蓦然笑了出声,笑到阙扶苏不自在地问:「小姐,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说得很好,真是我的知音!」
她笑得双眸弯弯如月,眼底星光灿烂,贝齿白如珍珠,那一瞬间,阙扶苏整颗心都飘了起来,明白了何谓「微睇绵藐,色授魂与」。
还没回神,小姐却伸手扭住他的耳垂,娇睨着他逼问,「阙扶苏,你心底在想什么坏事?耳朵都红了!」
阙扶苏吃痛,哪里敢说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他还对其他男人有着隐约的敌意?
但瞧小姐面若夕霞,眼神闪烁不定,似是羞赧,他便开心了,忍不住逗她,「小姐又在想什么?你的耳根也是红的,还说我啊。」
小姐愣住,跺脚嗔了句:「谁和你一样?」转头就跑了。
她跑得飞快,栗色微卷的长发如浪在她身后翻飞,上头缀着粉色、白色的玫瑰,看起来纤细又漂亮。
花瓣随风而舞,向后飘落,被阙扶苏一手捞进掌心。花瓣冰凉,触手却是温润如丝绒,经不起一压,就如她一样得捧在手心中细细呵护。
小姐倘若跑得慢一些或许就会听见阙扶苏在她身后温柔又缠绵地低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其实,他清楚她弹奏的是婚礼常用的曲子。他也知道老爷正在为她物色结婚的人选,但是却不知道她是否有嫁人的意思。
小姐才十五岁,才及笄──啊,还是老爷要他一手操办那该死的成年礼。
──她想嫁了吗?
意识到这点,阙扶苏的心微微疼了起来。小姐越是成熟漂亮,他越是惶恐。迟早有一日她会出嫁,到时,他该怎么办?
他的眷恋,只能无声无息耗死在时光里,磨死在两人的阶级差异中。
他得进取,他得改变,但──
他是小姐的伴读,夏家的司机,老爷的伙计,他能进取到哪去?
思及此,阙扶苏无声轻笑。
那是他头一次想要扭转自己的颓势,改变现状。
十九岁的青年幼稚无措,一意孤勇,也才有了今非昔比。
但为什么想起从前的事还是让他感到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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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5/31啦,6/1开始二、四、六更新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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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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