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不拈花
九月省赛时薄翼毫无悬念跻身省队,十一月需要去外省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即决赛,周女士担心她太累,决定利用好黄金周的时间,带她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相比薄翼的事不关己,周女士显得紧张多了,才会将目的地选定在附近最有名的佛教名山,想要上山拜拜以求女儿一切顺遂。
道场在邻省,距离大概四五百公里,一家人自驾过去。
周家父子并不一同前往,歇息一晚后于翌日清晨和他们告别。
家里就薄翼一个人没有驾照,她自己自觉,乖乖坐去后座。
路途漫长,母子二人轮流驾驶。
前半程由薄冀负责,他开车很稳,即使围困在黄金周这样拥堵不堪的路况里,依然始终维持着平和稳定的车速,不会忽急忽停。
因此才上高速,薄翼便睡着了。
日头渐起,雾气收敛,金光射入车窗,单薄的眼皮子被照个透亮。
薄翼姿势不变,反手向后,从后座置物台上摸一个枕头过来垫在窗前,轻拍几下倚上去。
直白的光线被阻挡,靠枕负暄已久松软烘热。
恍恍惚惚正要睡去,听见周女士低声在笑:
“哎呀,看吧,又睡着了,你妹妹她呀,从小就这个样子,把车当摇篮的,一上车就睡觉,今天还起这么早,估计要睡一路了。”
闭着眼,薄翼看不见薄冀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说:“妈妈你也睡会儿吧。”
“我不睡了,我跟你妹妹是反过来的,在车上精神得很,倒是你,开了快一上午了,路况还这么不好,累不累呀?下个服务区换妈妈开吧?”
“好。”
很神奇地,薄翼一点也不困了。
但她没有醒来,闭眼假寐着,直到车辆走走停停到达下一个服务区。
车停稳后,周女士说要先去一趟卫生间,她不知道薄冀有没有去,车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想看看他在哪里,眼睛刚睁开一道细缝,右边车窗白影一闪,咔哒一声,车门被轻轻打开。
她赶紧闭上眼。
来人动作很轻,车辆几乎没有晃动。
当车门悄然关合,密闭空间里的一切似乎安静极了,枕头无声凹陷,阳光无声流淌,阴影无声蔓延;一切又好像喧闹至极,血液爆裂奔流,呼吸清晰可闻,心脏突突轰鸣。
手,一根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地,缓慢地,一点一点擦过她的指尖。
明明只有触感,大脑却自动演绎画面呈递到漆黑眼前。
她看见男人身着白衣,低垂眉目,端坐无声。阳光青睐他,在他周身柔软下去,轻轻笼罩,宛如笼住一尊纯洁无暇的小菩萨,可菩萨左手不拈花,它搭在自己妹妹的手背上,又轻又缓,细细摩擦。
周女士回来时那只手收了回去。
画面消失,视野重归黯淡。
“怎么坐后面呀?”周女士问。
“我看小翼一个人在后面,好可怜。”
好可怜,所以要多牵一牵。
手又重新搭上来,就在他们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他指尖沾染到的温热还未褪去。
他甚至一边还与周女士闲聊,带着温和笑意。
薄翼依然合着眼,却看到了。
她悄悄深呼吸几次,然后佯装睡得不舒服,调整姿势,将手移去了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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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女士到底低估了假期高速路上的拥堵程度,下午薄翼醒来后一家人在服务区吃了个饭,然后母子二人再次交换,抵达山脚时已是晚上七点。
没办法,只能在山脚酒店住下,第二天再徒步上山。
对于徒步这件事,薄翼是万分拒绝的,但到底拗不过周女士的一颗诚心,清早便被拎起来淹没进上山的汹涌人潮中。
爬了不到一个小时,望着山道上下挤挤挨挨,黑成一片的人头,薄翼上气不接下气,杵着膝盖问周女士:“妈妈,你真的是来给我求福的吗?我可能没法活着上大学了。”
周女士赶紧呸呸呸,埋怨小孩子不懂她的良苦用心。
薄翼欲哭无泪:“不用拜佛的,妈妈,我真的、绝对、一定考得上的,嘉大、云大你随便选好不好?放过我吧,我一点也爬不动了。”
细窄山道上人挤人根本不好长时间歇脚,而最近的低山区索道起码还得走一个小时才能到,可看薄翼半天缓不过来一口气的模样,周女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助般地望向等在几步开外的儿子。
薄冀逆着人流走近,略微躬身,将人揽入里侧,为她轻轻顺气:“小翼你先调整好呼吸,慢慢吸慢慢吐、不要着急,这条山道是单向往上的,没办法原路返回,索道还要再走一会儿,我们到那就不走了,直接上山顶好不好?”他把手递到她面前:“剩下的路我拉着你,你不用用劲,顺着我的力气走,好吗?”
山间清风徐徐,摇动日影,亮金、灰绿的斑块漂浮在他白里透粉的掌心里。
身侧人声喧闹,却又离得好远。
这次伸过来的是右手,那她……应该把左手搭上去才对吧?
触手不似以往冰凉,甚至有些烫手,有点像童彧打完球后的温度,但其实全然不同,她清楚知道。
细弱小手慢慢、及至全部陷入他的宽大掌中,这画面有些碍眼,她不喜欢这样的交握方式,想缩回却被轻轻扣住。
抽不出来。
“我们走吧?“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
薄翼只顿了很短一瞬,接着仰头回视,还以微笑:“好呀,哥哥,辛苦你了。”
上下交迭咬在一起的这双手,直到缆车攀上山顶,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