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保护(二更)
从停机坪再去前线需要换乘装甲战车。十多辆装甲车行驶在密林与沼泽间,沿路是挖好又废弃的战壕,偶尔能看到没清理干净的血迹和抛洒的弹壳。
车外是轰隆的爆炸声,已经能够听到战场的炸弹声响,丝玛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还是有点害怕。
乌德兰手轻轻覆在她紧张蜷起的手上安抚,接着他眉头一皱,冷声道:“停车!”视线在厚达十几厘米的防弹车窗上巡梭,道:“车窗放下来。”
“大人...”杜尔勒还想争一下,但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眼,只能命令开车的士兵降下车窗。
随着防弹车窗落下,巨大到震得耳膜生痛的爆炸声让人遍体生寒,不知是否因为死了太多人,就连空气都是阴冷的冰凉。
乌德兰面色一变,目光冷电般扫向杜尔勒,斥道:“杜尔勒你找死是不是!你以为十几年过去,我就听不出来战场到底在哪边?”
炸弹爆炸发生在空旷空间,没上过战场的人是无法靠听力分辨具体位置,比如丝玛此刻就无法分辨爆炸声到底来自哪边。
杜尔勒苦笑,“大人,我们虽然掌握了制空权,但是格朗泰兹市区对方已经撤空了城市居民,地面部队推进城市准备巷战,如果真让他们把战线往前推20公里,那他们部署的M-24轮式自行火箭炮就能打到前线基地。我可以去那里,您不能,我不能让您冒险。”
格朗泰兹这战哪怕输了对杜尔勒也没什么影响,这种小战跟他国防部长级别的人关系不大,他只是单纯担忧乌德兰的性命。声望与能力,有时候真的让人愿意为他人赴死。
乌德兰当然明白,他不追究杜尔勒故意走错路,道:“格朗泰兹都是混凝土大楼,空中轰炸决定不了战局,发展到巷战我更该去看看。”
巷战是最能拉平双方工业军备差距的战争,枪对枪、肉对肉,复杂的街道,突如其来的冷枪,幽灵般的敌人,这是最残酷的战争。
杜尔勒不敢再反驳,只能不断给丝玛使眼色,让她帮腔。
丝玛犹豫一下,她担心他的安全,还是捏住了乌德兰的袖角,道:“大人...要不我们回总指挥所吧...”
“你害怕?”乌德兰看向她。
如果她说她害怕,他会返回吗?
丝玛心下突然想知道答案,但她还是诚实道:“有点害怕,但还是很想去。”
乌德兰便点头,命令道:“左转去格朗泰兹。”
装甲战车压过混合着血的泥土驶向了格朗泰兹前线,临时基地在一所废弃的学校。
丝玛跟着乌德兰下车,灰色的水泥和剥落的墙皮间是来回奔跑的士兵,满面尘土硝烟的士兵目光是一种极端恐惧过后的呆滞,伤员源源不断被抬进来,断肢的鲜血洇红紧急包扎的纱布,顺着担架滚落。
丝玛心惊肉跳,看来巷战打得确实惨烈,前方战况不容乐观。
杜尔勒看这景象也是皱眉,冷声问迎上来的士兵道:“你们师长呢?”
士兵慌忙道歉,道:“刚前线打来电话,师长在接,实在没办法出来迎接。”
“带路。”乌德兰面色肃然。
频繁轰炸带来的灰尘让得学校都是灰黑色,一步步拾阶而上,推开指挥室的大门,室内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在对着电话大吵。
隐约能听到电话那边非常激动,一直在辱骂着对方的母亲。
在战争中,极度恐惧和高压下,人精神濒临崩溃,脏话是最常见的发泄。
这边师长也是满嘴脏话,骂道:“费恩,是你们旅长卢卡这个婊子养的东西贪功冒进,二十辆坦克没有士兵护卫清道就开进市区被全歼,现在师里没其他坦克调给你们了。死守等转机吧。”
卢卡的贪功冒进导致师长的战报不太好看,所以多守一会,他的战报就好看一点。至于士兵死亡的多少有时候只是个数字。师长下完命令刚打算挂电话,谁知道他一转头,看到进来的人,嘴巴震惊张开,就要敬礼。
乌德兰抬手制止,从他手里拿过话筒,看了看正前方屏幕上的战况图,命令道:“费恩上尉,准备撤退。”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嘶喊的男声:“我操你妈!我们队友肠子都被打出来了,卷在手里也要端着枪战斗,你跟我说撤退?我撤你妈的退!我们要的是支援!”
整个房间都被这大胆的骂声吓得安静了下来,只有男子精神崩溃的疯狂嘶吼响彻。
乌德兰没有生气,只是对话筒那边平静道:“我是乌德兰。”
“操。”那边似乎觉得搞笑,冷笑了一声就要接着骂,却顿住,这声音..
沉静、冷肃、恩威难测。
是那个常会在新闻里出现的声音,话筒那边巷战中的费恩上尉小心道:“....大人?”
“嗯,是我。”乌德兰应他,拿过指挥鞭点开战略地图,道:“费恩上尉,你们已经失去格朗泰兹城市各区域的制高点,对方狙击手和机枪小组在里面提前埋伏形成交叉火力,战略上失败,国家不会拿士兵的性命去推战线,我要求你准备撤退。”
即便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但费恩上尉怎么能放弃,他几乎哽咽的声音从遥远的战场隔着冰冷的电子传来,“大人,他们把我们战友的头和阴茎割下来,再用没有放弹的RPG射给我们,我们一抬头就是昨天还一起战斗的兄弟的头....头上扎着他们的阴茎,滚落到我们脚边。”说到最后,他哭出声来,“大人,我不能撤退,他们还在这里,我死去的战友还在这里。”
临时指挥室内沉默,沉默到可以听清电话那边噼里啪啦的枪声和死一样的紧张与压抑。脑子里可以立刻想出烈士阴茎被割下再钉到头上,一起发射给昔日战友的惨状,丝玛沉默着,她的父亲就曾是战士。
乌德兰握了话筒,侧首对师长吩咐,道:“打开战略部署图。”
电子屏幕上换成各旅级营级战斗群在此地的分布与动态,画X就是战斗中,绿色则是待命。
“费恩上尉,请冷静。”乌德兰看向战略部署,道:“现在派102旅的空降营群和机步营去掩护你们撤退,记住战友的仇恨,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再回到这里,拿下这里,告慰亡灵。”
在话筒那边思想挣扎的时候,乌德兰补充,语气温和而坚定:“费恩上尉,我指挥过塞瓦海湾战役的胜利,请相信我。”
塞瓦海湾战役,陆空联合作战指挥,守住了边境大片国土,包括克里尼尔,这是除了他的血统外,彼年他和当时元首争权最大的政治资本。
他说这些话声音没有起伏,平静而温和,平静本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越在紧张恐惧中,平静的力量越震慑人心。
“...大人...”那边传来费恩上尉沙哑的声音夹杂哭腔,“与您的慈爱同在。”
慈爱?签署征兵令的也是他,乌德兰无法回应这个赞美,他只是道:“活着回来。”
挂掉电话,乌德兰立刻派102旅前往救援,他补充了一句:“我只有一个要求,接了人沿路空投S-21真空弹地毯式轰炸,不要把烈士遗体留给敌人侮辱。”
即便将烈士的遗体用炸弹炸碎掩埋,也不能留给敌人侮辱。
空气沉重到压抑,没有人敢说话,不过是一只旅战斗群而已,分明对国家军事实力无伤大雅,但真的这么真切面对战士的死亡,活生生的人的死亡,同胞的血仿佛在眼前,心情怎么能不沉重。
一切安排完毕,乌德兰面色这才变冷,质问道:“卢卡人呢?叫他来见我!”
卢卡旅长的贪功冒进,导致了整个106机械步兵旅陷入被动惨烈巷战,几乎全部阵亡。
师长走过来,垂首回复:“大人,刚得到消息,卢卡昨晚不顾劝阻前去支援,十分钟前,殉国了。”
贪功冒进是他,壮烈殉国也是他。
乌德兰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良久,道:“抚恤家属吧。”
丝玛以前从未真切感受过战争,在她眼里前线这些士兵都不过是沙文主义男猪罢了,他们死都是活该,但此刻面对这样的牺牲和鲜血,她内心被复杂和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临时指挥室出来,他们去看望了伤员,挤压到几乎无行走空间的病床上,伤员们手放在胸口祷告,向主祈祷,而见到乌德兰对他们来说是毕生的荣耀,仿佛能和主拥有沟通的媒介。
“大人...”躺在床上浑身裹满纱布,刚被截肢的还是个少年,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他握着乌德兰的手,大着胆子问:“您能为我们吟一场《圣赞》吗…对不起,我知道我没穿教袍。”
民间传扬只要得到一场《圣赞》,末日审判主便会宽恕你的罪责。但古圣书体会的人太少。
乌德兰点头,眼底闪着柔和的光,道:“没关系,我今天也没有穿教袍,但你要相信,隔着任何皮囊,主都能一眼认出他的战士。”
于是乌德兰便穿着军装在这里完成了一场布道,蜡烛燃烧,古韵低吟,神灵都安静倾耳。
这是丝玛第一次听《圣赞》,古韵律的极度优美哀婉将人的情绪层层推高,到最后结束余音环绕,仿佛真如同入得天门。
丝玛不信这个东西,但她好像有些理解了宗教在这个国家的意义,就像光,能看到光固然是好,但即便在房间里看不到光,知道房间外光的存在也是很好。
就像丝玛也理解了为什么从教徒到人民,这么多年乌德兰支持率居高不下,哪怕高官,从哈珐到杜尔勒,都愿意为他去死。绝对的强硬和适度的温柔,他确实是相当有魅力的独裁者。
从前线出去,再去总指挥所就是一路坐车了,气氛比较压抑,知道他心情不好,丝玛也不找乌德兰说话,只是安静看着窗外。
窗外从野外战壕变成被轰炸成废墟的城市,残破的大楼和断裂的钢筋水泥,偶尔还能看到没打扫干净的尸体。
丝玛喉头梗塞。
“别看了。“乌德兰手覆盖住了她的,他的手很大,轻易就能将她整个手覆住,皮肤冰凉没有温度但意外有安全感。
丝玛摇头,固执地想将这惨剧刻在心底,真正感受到战争的残忍才会敬畏战争,不轻言战争。
乌德兰便不再拦她,任由她看着这人间惨剧。
“爸爸。”丝玛突然开口,声线空洞,“是个女人的尸体。”
乌德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装甲战车开过大街,被炮弹炸得龟裂的大路上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她穿着普通的白布长裙,血早已干涸成了黑色爬在她身上,风偶尔吹过鼓起她的裙子,能看到她死去很多天的惨白的皮肤。
“爸爸,她死了。”丝玛看着那个死去的风中的女人,道:“你看,男人保护不了她,士兵也保护不了她,她还是死了。没有谁能保护谁,如果她有枪,或者她们有枪,才有可能保护自己。”
“对。”乌德兰点头承认了真相,接着他手抚上她一掐就能断的细腰,道:“所以你要多吃一些,这么瘦谈什么自己保护自己。”
丝玛认真看他,道:“你喜欢我这样。”她不是小孩子了,会相信爱与外貌无关这种话,就像她迷恋他深邃俊美的轮廓,他也喜欢她这瘦但前凸后翘形成强烈视觉反差的性感身材,她知道。
乌德兰看着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她长胖后的样子,才道:“你胖了我也喜欢。”
如果他随口就回那没什么,但他这样认真想了后回答,丝玛感受到真诚和尊重,她心下发酸,投进他怀里,道:“好,我多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