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之一-在那之后
雪皑皑,雾茫茫。国度笼罩着寒气,像秋天的肃杀却仍保有着冬季特有的刺骨感。风透进单薄的上衣里,摩蹭着肌肤,似乎想藉此贪求一点温暖。
空气中的乾燥就像1条蛇游走在这偌大的内室里,企盼着可以咬一口吸取暖血的目标出现。
夏维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的双眼朦胧,显然还没完全醒过来。
「大人,您醒了?」尹岳微蹙着眉,他凑上前。「还要再多睡1会儿吗?」
「……他呢?」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嘶哑,夏维世偏过头。「叫他过来。」
「大人──」
「还愣着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不听我的命令了?」坐起身来,夏维世怒声道:「叫他!叫欹暮雪过来!」
「属下有事要跟大人您说。」仍是站在原地,尹岳的神情就好像准备要衝锋陷阵的将士一样,即便下一刻很有可能命丧黄泉,也义无反顾。
「我不想听,去叫他来,去!」别过脸,夏维世的脾气永远在牵扯到欹暮雪时更显暴躁。那究竟是亟欲确保他在身边的扭曲情感,还是单纯恨他是仇人之子呢?
「大人,其实──」
「主人叫我?」
尹岳的话被打断,他转过身望去,发现欹暮雪已不知何时进入内室,并低着头跪在地上。此刻的他怎么看都像是1个不起眼的奴隶。
到底夏维世是看上他哪一点而深受吸引呢?
「大人,既然欹暮雪在这,那属下就先离开了。」知道现在自己再待在这里就是不识相,尹岳看了看两人,随后便先行告退。
内室里,独留两人。
夏维世的视线彷彿是条贪婪的蛇,缠绕在欹暮雪颈间,使之乱了呼吸,神色慌张。
「主人叫我?」声音轻轻柔柔,欹暮雪再问了1遍。
「为什么你不在床上?」夏维世的手敲了敲床面,彷彿在替这张大床哭诉少了1人体温的空虚。「谁准你离开这里的?」
「那、那个……我看顏旎好像有好多工作要做,所以过去帮忙了一下。」欹暮雪面对夏维世时总是软弱胆怯的,就连说话也吞吞吐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欹暮雪天生就是如此。
「帮忙?」挑起眉来,夏维世不悦道:「什么时候是你自己做主了?我有说你可以帮忙吗?」
「可是顏旎平时很照顾我……」手开始搅弄着衣襬,欹暮雪不知所措。「帮忙一下也是应该的。」
「欹暮雪,你是我的。」走下床把欹暮雪揽进自己怀中,夏维世没由来的就是1吻。虽说只是1吻,却是1个激烈燃情的深吻。被吻得七荤八素的欹暮雪轻喘着气,他红着脸不敢对上夏维世的视线。
「看我。」夏维世抬高欹暮雪的下巴,他道:「你是我的所有物,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只能做什么。全天下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可以了,知道吗?」
也不知道是被夏维世认真的神情震慑住还是被那深邃的眼神给吸引,欹暮雪望着眼前英俊非常的男人,只觉得魂都要被勾走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彷彿1切都是那样的单纯。什么仇恨都烟消云散,只徒留最原始的情感在心胡中激起荡荡涟漪。
视线随意的乱飘,却突然看到了夏维世胸口那刺出的丑陋伤疤,1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慌马上蠢蠢欲动,欹暮雪想要克制自己不流泪,但眼眶却逕自泛红了起来。
到底人类还是复杂的生物啊!情感复杂心思难以捉摸,可是有些时候,肢体却意外地诚实。
知道欹暮雪为了什么而自责地泛红了眼,夏维世露出难以形容的笑容,他道:「对我感到抱歉吗?这伤疤……是你身为欹家人的结果喔!」拉着欹暮雪的手让可以轻触自己的疤,夏维世感到他的颤抖。「怎么样?这么难看的疤,竟是被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给弄出来的,想想还真是我人生的污点。」
「主人,我──」
「可是,我却不讨厌这个疤。」打断欹暮雪准备说出的对不起,夏维世握着他的手,他凑近他,让两人的气息靠近到令人羞赧的地步。「因为只要这个疤在,你就会因为愧疚而永远不可能忘记我。」不管基于什么理由,他不要也不准欹暮雪忘了他夏维世。
哪怕有天他终会娶妻生子,他也不可能放欹暮雪走。胆敢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疤痕,就要做好失去一辈子自由的心理准备。
有时候,死比囚禁一生还来的痛快。死只有剎那的痛苦,但失去自由却是长年下来折磨人到崩溃的极刑。
他要欹暮雪痛苦,他要他在他身边永不得幸福。
看仇人之子如此,夫復何求?
夏维世露出如稚子般灿烂的笑,他甚至连为什么会想笑都没搞懂。
「听好了!你是我夏维世的,欹暮雪,不管什么时候,你的主人只会有我1个。」再度吻上欹暮雪的唇,夏维世轻喃道:「是我的,你的1切都是我的……只管听命于我,只让我拥抱……」
欹暮雪鼻子发酸,他恨夏维世对自己这般温柔以及明显的佔有欲。
他寧可他用任何可怕的刑罚处罚他,最好到最后可以1命呜呼,但是他却又把在大牢中的自己叫了回来,说要侍寝,可他对他的态度,却比初次见面时软化太多。
如果,假设夏维世心里有那么一点自己的位置,那么被恨着,是不是也无所谓了呢?
欹暮雪1双眼眨呀眨,他陷入了迷网。
这时候,外头还下着雪,但内室里,却是浓情无限。
庭院。
「看来昨晚深夜是下了场大雪呢!」顏旎站在欹暮雪旁边,她指指树上那些厚重的白雪。「瞧!那儿有几朵太早盛开的花儿呢!这么早绽放,想必不久就会因为寒冷而冻死吧!」
「而且就算不冻死,厚重的雪那样压着,也迟早会被压死。」伸出手,发现其中1个树干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处,欹暮雪拨开雪来,他发现了1朵提早绽放的花儿。
「这么冷的天气还能开花,真是佩服。」顏旎搓搓手,她对着掌心呵气。「欹暮雪原先是住在比这里更温暖的地方吧?小心不要受寒喔!」
「我以前住的地方很少看到雪,所以觉得雪很美。」捧着雪,那冰冷传入掌心,欹暮雪有一种这才是真的活着的感觉。
会痛会冷会颤抖,只有这样,似乎才能多少证明浑噩过日子的自己还在呼吸。
「成天腻在一起,你们不嫌烦,我看着都不耐烦了。」夏维世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皱眉叉腰,彷彿很讨厌顏旎总是跑来跟欹暮雪搭话的举止。
「主、主人。」顏旎看到是夏维世,连忙收起笑容来。
「怎么?没有事可做了吗?原来我府中的奴隶工作都很清间啊……」见顏旎没有要走的意思,夏维世顾左右而言他。
「不是的!奴婢先下去了。」低着头,小声向欹暮雪说了声回头见后,顏旎拉起裙襬连忙消失在夏维世的视线范围内。
打从一开始就很不喜欢顏旎和欹暮雪说说笑笑,1副郎有情妹有意的样子,夏维世脸色不是很好看。「不是要你好好待在房里吗?天气那么冷,没事出来挨冻作什么?」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关心还是单纯的责备,欹暮雪比比一旁的雪。「我只是觉得雪很美……」
「哪天被冻死都还不知道。」嗤之以鼻,夏维世向来怕冷,因此对于雪的美,他也没有特别注意。
不满地盯着穿的比自己略为单薄的欹暮雪,夏维世拉拉自己身上的大衣,他把他包裹了进来。
「主人!?」欹暮雪惊讶夏维世这举动,他尝试推拒。
「给我安分点。」夏维世言语兇恶但语气却异常温柔,他环着欹暮雪的腰,突然发现眼前白濛濛1片的雪并非自己以前认为的单调乏味。
似乎知道夏维世正在尝试欣赏这些雪,欹暮雪示意他看看刚刚和顏旎发现的花朵。「主人不觉得这朵花很有毅力与勇气吗?」
「毅力、勇气?」
「比任何花都还要早绽放,忍受严寒且屹立着。最后百花齐放时,却甘愿面对自己凋谢的命运。」欹暮雪露出1个傻傻的笑容,他是真的打从心底认为这朵花很坚强。「不觉得,这花很令人佩服吗?」
夏维世只是沉默。
「主人?」欹暮雪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唤着他。
「当这朵花发现春天时,只有自己变得又丑又老,真不知道它会不会暗自垂泪,怨自己的提早来到。」夏维世若有所思。「或许我现在就该把这朵花摘下,那么至少它永远不会有枯萎的一天。」
面对夏维世的话,欹暮雪壮起胆子道:「当这朵花枯萎后,它的花瓣会落于尘土,继续滋润这片大地,然后重生、凋谢、重生……如此反覆不断。像这样伟大的生命循环,您忍心打断吗?」
「可是,它不厌倦这样反覆的重生与毁灭吗?。乍来到人世,马上就要面对老死,这又是多么大的悲哀?」彷彿在藉着花儿来暗喻着什么,夏维世神色复杂。
「但是,能够绽放自己的美,又有什么可后悔呢?」下意识把自己的想法直接的说了出口,欹暮雪道:「长寿却活的不精彩,那多令人唏嘘啊!可是短命却活得充实,这种人生却反而令人嚮往。」
「只有没有真正受到迫害的人才说地出这种堂而皇之的话。」哼笑着,夏维世想笑欹暮雪的愚蠢,可是当他看到他双眼映着的认真时,心却不免颤了下。
也许当初会喜欢上这个人,就是因为这双眼吧!让人沉迷的,充满真切诚恳的双眼。
「主人?」见夏维世停住要嘲笑自己的举动,欹暮雪不明白他怎么了。
「唉……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自己也发现对欹暮雪那么一点异样的情感,夏维世摇着头,他在他耳边吹气。「身为仇人之子的你,我到底要怎么对待才好?」
真要说欹暮雪做错什么,也只是生错家庭罢了,夏维世想这样说服自己,但1想到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欹家,他的眼就会被仇恨蒙蔽。
对于欹暮雪,他到底要怎么对待他才好?
其实不管怎么做,对彼此都是1种伤害吧?
夏维世习惯性的环着欹暮雪的腰,他轻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其实有好些时候,他总觉得欹暮雪随时会化成1隻翩飞的蝶,终有一天会毅无反顾地飞离他身边。
那样孱弱好似风一吹就会摇摇欲坠的身姿,让人心生怜爱。夏维世想要碰触,却又意识到彼此之间尷尬的身分。
圣洁。大概只能用这样的字眼去形容欹暮雪了吧?屏息着,夏维世前不久还鄙视厌恶着这个正被自己禁錮在怀中的男人,谁知道当他认真的表白且表示放下仇恨时,他的心,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掳获。
「欹暮雪啊欹暮雪,对于你,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呢?」把玩着欹暮雪的手,夏维世轻声问道。
「不管主人怎么看待我的,但我喜欢您,这是不会变的事实。」欹暮雪的声音突然变地嘶哑,他似乎在苦笑,但是那笑听起来却又像在哭泣。
「主人,我是真的很喜欢您,请您……」
梦,到这里便结束了。
「夏维世大人,您醒了?」尹岳微蹙着眉,他凑上前。「还要再多睡1会儿吗?」
「……他呢?」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嘶哑,夏维世偏过头。「叫他过来。」
「大人──」
「还愣着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不听我的命令了?」坐起身来,夏维世怒声道:「叫他!叫欹暮雪过来!」
「属下有事要跟大人您说。」仍是站在原地,尹岳的神情就好像准备要衝锋陷阵的将士一样,即便下一刻很有可能命丧黄泉,也义无反顾。
「我不想听,去叫他来,去!」别过脸,夏维世的脾气永远在牵扯到欹暮雪时更显暴躁。
「大人,其实──」似乎不忍心告诉夏维世事实,但尹岳犹豫了下后,终于继续说道:「那天成功救起温采玉大人后不久,在对面江边发现了欹暮雪的尸体了。」
「……」
「是中毒身亡。」尹岳叹气,他知道从温采玉口中得知,那毒本是他以备不时之需用的,谁知道竟会辗转被欹暮驰拿来利用。
那个欹暮驰竟然冷血到毒杀自己的亲弟弟。
「不!你们骗我!快去把欹暮雪叫来,我知道他没死!」
「大人,是您亲手把他在在庭院的,不是吗?」尹岳真的是壮起了胆子,他道:「欹暮雪已经死了。」
夏维世目光呆滞地看着尹岳。「死了?你说谁死了?」
知道夏维世无法接受这事实,尹岳皱着眉道:「那天大人您硬是在河床暴涨的时候渡江,结果在对岸等待您的,是欹暮雪饮毒后冰冷的尸体。」
「闭嘴!别说了!」破碎的片段回忆歷歷在目,夏维世吼着。
「是大人您亲手埋下欹暮雪的,那天您──」
「住口!」夏维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捏着,他面目狰狞。
「大人,自从欹暮雪死后已半个多月了,您每天都像这样要属下叫他来……大人,早早面对现实比较──」
「滚!」尹岳话还没说完,夏维世便兇狠地道:「尽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你走!」
「是,属下先告退了。」微低着头,尹岳知道说再多也没用,他听话离开。
只剩下自己1人的内室分外使人恐慌。偌大的空间独留自己的气息,和欹暮雪在这里共享鱼水之欢的种种彷彿被抹灭,夏维世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欹暮雪在这里和自己同床共枕的证据。
穿上外衣,夏维世前往庭院──他,亲手埋下欹暮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