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看着那漆黑的海,我想起了刚到民宿时的那件事,当阿辉还在熟睡时他的手机铃声划开了房里的寧静,我看了一眼来电名称,是爸爸。我接起电话并在他来不及开口前和他打了声招呼,「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用着乾涩的声音又重复了一次,「爸,我是廷凯,你的大儿子,上个月和你通过电话,记得吗?」
「我知道。」每当我听到爸爸的声音时总会有股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时光好像逆流到了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画画得奖的时候,他张开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着我好棒。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下一句话轻易的将我的梦打碎,「把电话给建辉。」
「他在休息。」在电话彼端的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告诉他我晚上会再打一次。」语毕,他掛断了电话,附有规律的嘟嘟声回盪在我耳边。
我将这件事转述给南听,她考虑了甚久后开口问了我和我家人的问题,「你和你的父母,感情不好吗?」
好吗?不好吗?那是需要相处过后才有的答案吧!然而我并没有这样直接的告诉南我的想法,「我很久没见到他们了。」我用手指在沙滩上写下『家』这个字,「和你的父母一样,他们也是企业家。」
她有些迟疑的答了一声嗯,但我没有特别在意她的迟疑,因为当时的我正用手指在字的后方写下疑问号,对我来说家的定义是一个更大的问号。我想开口问南她对家庭的看法,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在我思考着该用什么方式问她时,她开口了。
「可以……和我……」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月光的下朦胧摊开在我眼前,她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很难开口说想说的话。
「说吧,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拍拍她的头,想藉此告诉她我什么都愿意告诉她。
「你和阿辉是兄弟对吧?」我点点头,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质疑的,「……那为什么阿辉就能常常看到你的父母?」
「因为我是不良品。」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了,所以我的心很平静,平静到我难以置信,「因为我的心脏有瑕疵,所以我被淘汰了。」
「可是……你也是他们的儿子,不是吗?」
「不是,我只是一个瑕疵品。」闻言,南开始陷入沉默,我松开环抱膝盖的双手,闭上眼慢慢地将身体的重心往后放,直到背部感受到沙子的凹秃不平后我才睁开眼睛,满天星斗映入我的眼帘,还有一架闪烁红色亮点的飞机慢慢地划过天际,我伸手抓住它后请南拍一下我的右手。
「为什么要拍你的手?」
「这样才可以吃飞机。」听见我有些荒诞的回答后南笑了一下,「你没听过吃飞机的传说吗?传说只要吃一百架飞机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喔。」
「你吃几架了?」她和我一样抬头望着天空,听见我寥寥无几的数字后她噗滋一笑,「让我听听你的愿望,如果很有建设性的话我就帮你吃六十架。」
「我想当画家。」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彷彿被什么触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在我的内心。
「是因为上次我说希望你能当画家所以你才这么想的吗?」她的语中带着淡淡笑意,在我的心里那种甜甜的、浅浅的感觉不断地化开,我真的很喜欢她的笑。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我不想对你说谎。」我轻拉着她的发尾,「我早就想当画家了。」
「那为什么当时不这么告诉我?那样还不是说谎了。」
「没有为什么。」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南先是沉默了一会,随后骂了我一声欠揍。
抱歉,南,我又对你说谎了,当初我没有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敢承认,因为我总觉得梦想一旦说出来了就要有去实践的意义,可是,我找不到去追寻梦想的方法。
如果我这么告诉你了,你一定会笑我想太多,你一定会鼓励我继续画下去,你一定会告诉我坚持就是圆梦的最佳方案。
但是我该用什么心情去拿着那些画笔?我明天就要离开世界了,所以我必须好好地表达我想传达给这个世界的所有讯息,我该抱着这样的心情去画吗?
我找不到能够解释自己画下去的理由。
而此刻我对你承认的原因是什么呢?没有原因,我找不到原因。
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星空,脑中并没有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道理,就只是静静的看着。
「想听看看我其他的愿望吗?」我看着那些不知道名称的星宿,语调平淡的问南。
「嗯?」
「我想变成海洋。」
海风就像哼唱着一首沉默的歌,那股悲伤的气味慢慢地围绕在我的世界,大概不久后那段旋律就会飘进南的耳里,然后,我们一起悲伤。
「因为人死后不是会变成星星吗?可是星星在白天是看不见的,对吧?这样的话白天的时候我就会消失欸,那好不划算喔!」我指着垦丁的天空。
「别说了。」她的声音变得好轻、好淡。
「所以啊,我想变成海洋。」
「不要说了…」她无力的喊着并用力的抓着我的手,有点痛、有点难过,可是怎么办,我无法停止说话,就算心被掐得无法喘息我也想将我的心声传达给她。
「因为这样你难过的时候只要看着海就会想起我,我就能像在你身旁一样好好安慰你了,让我吸收你的悲伤、让我听见你的怒吼。」
藉着现在的这片黑暗,让我好好的倾诉我的声音给你,请你原谅我选择无视你的崩溃,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她那隻抓着我的手逐渐没有力气,在她松开的同时换我抓紧她的手,因为我知道,在还有机会碰触真实存在的人时,如果不多珍惜一点,那么之后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管未来的我去哪了,你都要永远记得你还有我喔!」
语落,南没有给我任何回答,她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随后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微弱的月光使她的泪滴在黑夜中不停闪烁,无论她怎么抹去,那些情感还是会夺眶而出,我伸手握住她的慌张,然而她却毫不留情的甩开我的好意,于是,我轻轻捧住她的脸颊并将她的下巴微微仰起,我给了她一个吻,泪有些咸、心有些酸。
「凯。」她眉头紧皱,强忍着眼泪说:「你可以哪里都不去吗?」
我无法回答她,因为我不忍心看她再次受伤,然而她又问了我一次。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哪都不去吗?」儘管她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对着我说:「告诉我好吗?」
「对不起。」我看着她,「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有…你明明就有…」她的嘴角颤抖着,「你明明可以选择骗我,告诉我你会一直、一直在我身旁陪我,不是吗?你明明可以这样说的,不是吗?」
「为什么不对我说谎?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拥进怀里并拍拍她的肩膀,她用尽全力地在我的怀里哭泣,紧抓着我的上衣,好似我是汪洋中的浮木、是她生命的最后生机。
但我知道我不是,甚至,我做的最完美的一件事,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狠狠地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