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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悔起自己为什么按捺不住,选择在这时候和杨振提起这件事,我甚至没有坚持和蓓琪求证,这样子脱口而出简直鲁莽不已。杨振看出我的懊恼,敲敲我的桌子。「今天说的话就留在今天,不要想太多。」杨振安慰似的扬起笑,「蓓琪的事我会自己去和她聊聊,至于其他的……就算了吧。」
我叹口气,回他一声「知道了」。稍晚两人回来时,杨振若无其事与他们开起玩笑,我也在旁笑着,笑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孙絳文传的简讯始终在我脑海盘旋。他太温和了,不吵不闹,留给我足以让苦恼暗自发酵繁殖的空间,不打算进一步干涉。我在捷运站前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决定先踏出这一步。
我推开酒吧的木门时,孙絳文正和另外一个女孩聊天。同时我也感受到今天店里的气氛比以往热烈,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节日的关係,让每个人都欢天喜地的。我和店长打了声招呼后入座,孙絳文看见我后怔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打招呼,和他对话的女孩也转过身。
那是一张漂亮的面孔,精雕细琢,桃色的眼影勾勒出浑圆的眼,嘴唇饱满,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隻猫。
孙絳文主动替我们做介绍,「这是我学妹,我们都叫她光光。光光,这是我朋友,任培妍。」
「嗨。」我和她笑着问好。
光光的短发染成星空般的深蓝色,歪着脑袋时几綹发丝垂到眼旁。我忍不住想这女生真的很漂亮,儘管身上的打扮都犹如计算过一般,精确呈现出特立独行的形象,身上却有股浑然天成的娇憨。
光光点点头说句「你好」,打量我一会儿,而后惊讶的掩住嘴,「啊,你就是那个小深说过阿文学长他一直想--」
孙絳文肩膀抖了一下,连忙伸手盖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纳闷不已,挑起眉见他作贼心虚的拼命暗示光光安静,而光光只是缩起肩膀「嘿嘿」的赧笑出声。
看来这女孩也知道小深上次表演和我说过的事,我忍不住想逗逗孙絳文。
「你说阿文一直想做什么?」我将包包放在一旁,不顾孙絳文垂下眉毛哀求的眼神,含笑问她。
光光斜覷孙絳文的表情,斟酌开口,「呃……」
孙絳文激动的左右晃了下脑袋,接触到我的眼神后突然僵住了,立刻掉开视线装忙起来。
「啊,那个,我听说你在贸易公司上班,刚下班现在应该很累吧,要不要先点杯饮料喝啊?」光光绽开灿烂的笑容迅速切换话题,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孙絳文说,「对了!阿文学长,你要过来陪培妍姐啊!」
孙絳文听到自己被点名,马上抬起头,「啊?」
光光翻了翻白眼,「才聊过就忘了喔!」她爬上吧台伸出手指戳了孙絳文的鼻头一记,「猪耶!不跟你说了,你自己好好问人家,我要先去找小深他们了。」说完她便跳下椅子,跑到其他桌凑热闹。
光光简直就像阵小小的旋风一样,颳得我和孙絳文两人一头雾水。空气里仍有光光身上甜美的香水气味,不知怎么的,我想起她毫不犹豫戳弄孙絳文的样子,对于她的无所顾忌我感到羡慕。
「她好可爱。」我对孙絳文说,眼神仍停留在光光的背影上。
「是啊,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变。她就是那样,直肠子。」孙絳文弯起嘴角,略带无奈。「要喝点什么?」
我只是盯着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笑脸看,一声不吭,而后觉得那样看似平凡无奇的笑容扎痛了眼,视线向下挪一些。
「……红茶。」
「好。」
孙絳文重新整理起头发,袖子捲至臂处的衬衫因为抬手的动作而紧绷,勾勒出他上臂的线条。他俐落的扎好发,从口中吐口气,噙起淡淡笑意准备起饮料。他眉毛划过饱满额头的样子,像展翅的鸟儿,温驯栖息在他深褐色的眸子上。
我喜欢他这般自得的样子,常常做起事来,他的世界一下子只剩自己,什么也打扰不了。但也许因为过于短暂,我每看一分,就会多捨不得一些。
「好了,小心烫啊。」孙絳文将茶端给我,温声叮嘱。
「谢谢。」我拎着棉线轻搅茶包,捧起茶一边看其他桌,聊得一团和乐。「今天好像特别热闹,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店长生日,晚一点大家约好要去她家庆祝。」
「喔,你等等也要去?」
「嗯。」孙絳文开始清洗杯具,急促的水声淹没他的声音,近不可闻。「那个,不如你也一起来吧。」
我没有立即给予答覆,仅是凝视他弯着腰搓洗玻璃杯。孙絳文不催促,头也不抬,歛着眼皮,抿紧唇做他的事。
我静静想这几个月来与他由远而近的接触,从心存兴奋到怀着愧疚,接着是抱持矛盾的恐惧一步步接近过往。多年以来,我为了一个啟示般的梦境,进行近乎偏执的追逐,不断、不断在别人身上找寻属于少年的影子。如今这个男人像一抹曙光出现,我却想,他照耀我的同时,会不会同时也在我背后搜寻我的影子。
老实说我以为自己可以推测对一些事,就像蓓琪与治丞哥的事那样,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什么也没把握,因为要是猜错了,支撑我许多年的信念会应声瓦解。孙絳文的接近逐渐使我心存怀疑,或许我只是害怕当一切明朗后,我会发现在他眼中我仅是由回忆堆砌而成。
我想,现在我实在是过于在意自己在他眼里的模样了。
孙絳文像是耐不住这样的沉默,关上水,手撑在水槽,咬着唇直视我的眼神。他的眼里燃起些焦躁,眉宇紧绷,儘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开口。我嘴巴张了张,亟欲说些话缓解这气氛,可是我指腹来回抚着额头,什么也想不出。
孙絳文一手捉住臂膀,像是想给予自己一些勇气。「我原本不想问的,但……说实话,我非常在意。」
「上星期我发了很多封简讯,你一封也没回,我跟自己说你应该是忙得腾不出时间回覆,现在看见你我却没有办法继续这样说服自己。我想知道你的近况,与其用猜的,直接问你或许会更好一些。」
他问的语气真诚,没有咄咄逼人,但我却犹如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歉疚。
不管是我的喜欢,还是踟躕,其实这些都与他无关。
孙絳文强硬的态度维持没过多久便软化下来,「但要是你不想说也没关係。」
我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我对目前的日子產生疑惑,想一个人静下来釐清思绪。我今天会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一个人烦恼也没意义,倒不如就过来,和你聊聊。」
孙絳文表情镇静下来,「原来是这样。」他缄默几秒,「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说得太多也许让你想起什么,让你混乱了。」
「没有。我没想起什么。」反倒是另外一种情感让我乱了阵脚,难以平静。
孙絳文不为所动,眼神仍是静静的,眉间紧皱。「可是这样就失去意义了吧?」
「……意义?」我困惑的重复。
「当初你会来找我,就是想要记起过去的事。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和我继续来往。」孙絳文话说得诚实,听起来却有些委屈的意味。
见他顿时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的胸口溢满难以言明的情绪,因此只能微微笑着看他,拚了命压抑想要碰触他眉眼与脸庞的衝动。
「你把我们之间的关係想得好薄弱啊。」
他没看我的表情,蹙起眉的样子有些偏执。
「我也希望不只是这样而已。现在我最想做的,是想让快乐成为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的事。我想对你坦承一切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要是最后你真的一丁点都记不起来,我会陪你一起。」孙絳文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你失去的一年,我会用往后的几十年补偿。」
我突然就觉得几分鐘前的挣扎毫无用武之地,孙絳文太过真挚的一番话令我无力的趴倒在桌上,嘴边不停泛起苦笑,振作之后,我朝孙絳文扬起下顎。
「这是什么,告白?」
孙絳文看样子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噤声不语,良久才支支吾吾,「很……像吗……」
「随随便便就说要陪人几十年,你觉得呢?」
他认真的思索,接着纠正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见他如此篤定,手按在桌上,「很好,你要牢牢记住这些话。」
孙絳文怔然望着我,而后似笑非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后来店长说要提早打烊,眾人皆移动起身,他才回过神来张口欲言。
跟随人潮走出店之际,我轻握他的手,很快便放开。孙絳文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笑得极为和煦。
我陪他到店长家里,两个人在一阵欢腾的气氛下喝了点酒,生了倦意,头靠头昏昏欲睡。周围是人们共襄盛举的欢闹,歌声与笑喊如同流星掠过耳边,但孙絳文的身边是一处寧静的宇宙。
派对结束回家后我立刻倒头就睡,隔天起床冲澡时发现他寄来一封简讯,用英文写着:iamadoring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