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说,唐伯虎并不是大家本来认知的那样娶了很多老婆,他老婆也不是跟周星驰电影里面一样每一个都只在家里打麻将,而且唯一的专长就是打麻将,不给她们打就一哭二闹三上掉这样。他一辈子只娶了三个老婆,听起来好像很多,但他真的是不得已的。
第一任是他十九岁的时候娶的,这一年唐伯虎非常非常凄惨,不只他的父母亲跟妹妹都过世了,连他的老婆都因为难產,小孩跟妈妈都没保住,几乎等于全家死光光。然后他守孝守了三年之后,娶了一个很势利的女人为妻,这个女人看上唐伯虎的才华,觉得他将来会飞黄腾达,自己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但因为唐伯虎个性的关係,官场飞黄腾达无望,这个老婆立刻离他远去。
后来他娶了第三个老婆,叫做沉九娘,就因为她叫做九娘,所以大家都以为在她之前唐伯虎已经取了八个老婆,但其实这是错误的。
后来九娘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但九娘也不太长命,没几年就死了,死后葬在苏州的桃花庵。
而他自己晚年的时候身体也很差,告老还乡之后也回到桃花庵,所以就有了唐伯虎诗集里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别人笑我太疯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其实《桃花庵歌》不是只有这两段,它中间还有三段,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都中间还有,它中间的那三段是……」(註一)
「喂喂喂!等等!」我赶紧阻止育佐,「我们并不想听中间那三段,我们想听的是为什么不是他点秋香。」我说。
「喔!那个啊!」然后育佐又开始说起故事来。
其实歷史上是真的有秋香这个人,不过以年份来算,她至少比唐伯虎大了二十岁,所以点秋香的并不是唐伯虎,而是另一个人,他是苏州才子陈元超。
陈元超有一天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在路上看见秋香,一时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私下打听之后知道秋香在一个官宦人家当婢女,所以跑到那个人家应徵伴读书僮,一直到男主人的两个小孩子也很喜欢陈元超,不希望他离开,他就假借要回乡娶妻的名义向男主人提出辞呈。
男主人说:「我府上这么大,婢女这么多,你喜欢哪一个,我帮你做主。」
陈元超说:「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点秋香吧。」
「所以点秋香的是陈元超,不是唐伯虎。」
「哗───」我跟伯安听完,都是一阵讚叹。
「厉害吧?」育佐很得意的说。
「厉害厉害。」我跟伯安都对他竖起大姆指。
在那之后,育佐三不五时就会跟我们讲一些类似的故事,像是郑成功、曹操、李世民,他说这些人的一些事情,在很多我们没读到的古文学上都有记载很多有趣的事。
不过,坦白说我实在对这个没有多大兴趣。又或者应该更准确的说,我喜欢而且很乐意听别人讲这样的故事,但我自己不会去研究。
所以,我加入的社团是棒球社,因为我看见陈义信跟黄平洋那些非常厉害的职棒投手在场上都非常的风光,所以我立志要成为一个球速超过一百五十公里的投手。
「子谦,一年级的进社团都要先学会拣球,每次社团活动的练习,大概都会拣个一百五十颗吧。」刚进社团时,学长就这么告诉我。我觉得投超过一百五十公里的球跟拣一百五十颗球差很多,所以我便立志要成为最强的打击手。
然后当我有一天被自己的同学用时速不知道几公里的球砸在我的腰上的时候,我就立志………
要离开棒球社。
就这样,离开棒球社之后,我就变成无社游民了。每次社团活动时间,我不是去找伯安,就是去找育佐。
所以我篮球排球也打,中华古文学也听,就这样一直混一直混,混到了高一下学期,夏天又要到了。
古有陈元超点秋香,今有魏伯安点学姐。
夏天来之前,育佐已经被社长点名要当上下一任社长,并且已经完成交接,伯安也被篮球社(后来变成篮球队)内定成为社长,还在他一手主导之下变成校队。也因为当了社长,又是队长,在学校的名气变大了,他跟学姐的恋情终于掩盖不住浮上抬面。
不过与其说是恋情,不如说是伯安的爱情尸体。
伯安从认识学姐那一天就开始时常写信给她,但坦白说信里面也没什么曖昧的话,顶多就是那些日常聊天,或是说一说自己对某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的看法而已。本来学姐跟他的信件往来也只是这样,但因为信实在写得太多而且通信太久了,她的三年级男朋友在毕业前没多久终于发现这件事。
东窗事发,醋罈子跟着打翻,学长烙人来我们班找人算帐也是挺正常的。
接近毕业季的某一天,学长带了一群人到我们班来找伯安算帐,那天天气超好,万里无云,气温大概有三十度,是个打架的好天气。
高中在学校打架的老套,就是下课时在教室门口大声叫名字,然后到校舍顶楼去解决。两隻雄性动物为了雌性动物展开一场激斗,其实是动物界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们说好要打架就单挑,不然大家都没完没了。
不过在人数上还是悬殊了,学长那边带了二十几个人,我们班全部男生加起来也才十五个,而真的上顶楼的只有六个,包括我跟育佐。
在单挑之前,学长问了伯安,是不是喜欢他女朋友。
伯安的回答很妙,他说「我喜欢她关你屁事?你的责任应该是好好照顾你女朋友,而不是来这里找我单挑。」
因为说好单挑,而且打完不管输赢不准寻仇,所以两边的人都没动。
伯安身材好体格棒,每天打球运动练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学长在身材上明显佔下风,胜负很快就看出来了。
打完架,伯安把学长从地上拉起来,「刚刚我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你应该好好照顾她,不是来找我单挑。这不是在呛你,是要你好好对学姐。」伯安说。
刚说完,教官就到了,还一次来了四个,我们学校也才五个教官,一场单挑就来了四个,主任教官一上来就开骂,一直逼问是谁找谁打架的,我们两边都没人说话,他因此训斥了我们将近十分鐘,然后要求两边人马到训导处集合。
伯安跟学长因为打架一人一支大过,我们旁边的人一人一支警告,罪名是「企图破坏校园良好秩序」。
那天放学,伯安跟篮球队在球场上练球时,我跟育佐也在球场边聊天。然后我们看见学长远远地走来,旁边还带着学姐,本来我们以为又要来找碴,但结果不是。
学长站在球场边,学姐把伯安拉到另一旁去说话,大概讲了有五分鐘,只见学姐给了伯安一个拥抱,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跟着学长离开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我们在学校待到晚上十点。我们并没有去哪里,就只是坐在篮球场旁边陪着伯安。
育佐问伯安,「学姐跟你说了什么?」
伯安说,「我知道学姐讲了很多,但我现在都忘光了,只记得不要再写信给我,还有谢谢,还有很抱歉。」
伯安再也没有写信给学姐了。
同时他也严重地警告我们,绝对不可以把那天晚上他躺在篮球场上大哭的事情说出去。
*暗恋,是多数人长大的必经之路。*
註一:《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开年復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