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痕 第25节
与此同时司嘉看到茶几上有一包翻着盖的万宝路,是她放在床头柜里的那包,眉心微皱,“所以你现在要开始管我了是吗?”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咸不淡,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偏偏平静过了头,一字一句在悄无声息的深夜,无端编织出一副对峙局面。
孟怀菁欲言又止,沉重地呼吸着。
司嘉也不在意,湿漉漉的发尾贴着肩头,带着一丝凉意,她摇头:“我不想出国,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可是……”
孟怀菁想说什么,被司嘉打断:“妈,我累了,先去睡觉了。”
后半夜还是飘了雪,司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窗外在下着一场无人问津的大雪,而她梦里,是孟怀菁离开那天的那场大雨。
下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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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是九点。
窗帘遮光效果好,一场雪后的微弱日光根本穿不透,司嘉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动身起床,洗漱完出房间,就看到坐在餐桌前的孟怀菁。
穿着白色针织毛衣,家居裤,肩身有阳台照进来的光,低头在看手机上的早间新闻,桌上摆着一屉蒸饺,两块麻糕,两碗皮蛋瘦肉粥,都还冒着丝丝热气,她闻声抬头朝她撂一眼,然后招手,笑道:“醒了啊,快来吃早饭。”
昨夜的失态仿佛是她的错觉,孟怀菁不提,司嘉就当做无事发生,她轻嗯一声,抽椅子坐,胃到这个点也确实空了,刚舀起一勺粥到嘴边,被烫了下。
孟怀菁放手机,笑着让她慢点吃。
“哦。”
“睡得还好吗?”
“嗯。”
“看来乳胶床垫确实舒服。”孟怀菁吃相要优雅得多,也可能是比她早吃了一顿,这会儿纯粹是陪她吃,蒸饺蘸醋后往她碗里放,“觉得舒服的话要不就住下吧,上学我接送你。”
司嘉抬眼。
孟怀菁就懂了,她耸肩笑道:“ok,你不想干的事儿我不逼你。”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意思有两层,司嘉懂,她点头,于是连着昨晚出国那件事也顺带翻篇了。
吃完早饭,离中午要赴的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司嘉就把陈迟颂给她圈的那几道题做了,然后拍照发给他,没等,继续做其他作业。
陈迟颂的回复是在四十分钟后过来的,从她发过去的3m照片,变成了5m,上面多了一堆红色批注,还有两个字:笨蛋。
司嘉刚要怼回去,房门被孟怀菁敲了下,她环臂靠在门边,手里拎着两套衣服,问她喜欢哪套。手机就这么搁到一边,司嘉跟着孟怀菁去换衣服,梳妆完,孟怀菁的助理刚好把车开到楼下。
摊开的作业本没合,陈迟颂的消息也一直到坐上车才想起来回。
她发了一张系统提示是否要删除好友的弹窗界面过去。
陈迟颂很快回:【你舍不得的。】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副欠揍的模样。
司嘉看笑,打字:【那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舍不舍得?】
陈迟颂:【那算了,当初加你微信我可是没少费心思。】
这话一发来,司嘉也来兴趣了,她记得清楚,当初是陈迟颂先加的她,于是问:【你费什么心思了?】
司嘉秉承着来者不拒,拒者不来的原则,学校里加到她微信的人其实不少,但大多都躺列,她不会主动去聊,顶多刷刷他们的朋友圈,当个乐子看。
所以当时收到他的好友申请时,她顺手就通过了,后来才知道这人是陈迟颂。
但陈迟颂有一会儿没回,司嘉以为他在组织语言,已经做好了看故事的准备,结果五分钟后,他甩过来两个字:【你猜。】
司嘉:【……】
然后就懒得再搭理他,锁屏,抬头就和后视镜里的孟怀菁对上眼,她莞尔笑道:“和谁聊天呢,聊一路了。”
手机不动声色地往口袋里放,司嘉回答:“哦,同学。”
“哦,同学。”
孟怀菁回头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重复她这句话,与此同时车子在一栋徽派建筑前停稳,廊檐下是印着店名的匾牌,明晃晃的“香格山庄”四个烫金大字,气派得不行,助理侧头提醒一声:“到了。”
孟怀菁解安全带,司嘉跟着下车,一进门就有别着领结的服务生迎上来,问她们有没有预订,孟怀菁点头,“清雅轩。”
一路穿过热闹的大堂,再转过走廊拐角,清雅轩是一排包厢里最靠内的那间,喧嚣声都被抛之脑后,有种小桥流水的静谧。包厢门在此刻半掩着,引路的服务生功成身退,对她们说了句“用餐愉快”,门是孟怀菁推开的。
走廊的光亮一时间泄进去,惹得里头已经入席的人看过来,司嘉跟着孟怀菁进去,包厢里的水晶吊灯同样让司嘉微眯眼,一瞬的不适后,眼前的场景开始清晰,然后她在满屋子的人里看见了陈迟颂。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他的外套早就脱掉了,只穿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也许是包厢里暖气打得足,连空气都带点热,他半露的锁骨那儿透出一点红,很薄。左手肘随意地搭在旁边一张椅背上,散漫地往后靠着,刚发完一条消息的样子,手机在掌心转着,吃饭的兴致看着不高。
他在来人时下意识地抬了下头,懒洋洋地扫过一眼,没多停留,半秒后才有反应,抬第二次头,视线钉在了门口的她身上。
他挑了挑眉,眼里的情绪不比她少。
而后在落座时,他朝她掌心的手机微微斜额示意,司嘉秒懂,她点开,就看到微信聊天框里还有一分钟前,他发来的那条未读消息:
【不理我了?】
第23章 霓虹
◎“我想抱你,可以吗?”◎
包厢光线明亮, 偌大的一张圆桌旁已经围坐了两家人,拖家带口的,六个人, 也是到这时, 司嘉终于看到了在陈迟颂朋友圈合照里出现过几次的人。
比起照片, 直面陈父时,才真正体会到不怒自威这四个字怎么写,明明脸上挂着笑, 可就是有种久居高位的气场压着, 让人生畏让人怵,而陈母一袭高定旗袍, 风韵犹存, 起身迎客时抬手缓缓捋起耳侧的发丝,和田玉镯垂挂到手腕, 所有的锋芒就都隐在了那份不动声色的柔里。
陈父的视线同样不着痕迹地往她身上落,很淡的一眼, 却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
两秒后,司嘉被孟怀菁领着和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孟怀菁对这种社交场显得游刃有余,手提包滑到肘边, 她干脆挽着,寒暄信手拈来,一圈招呼打完, 她才注意到安静站在人群后面的陈迟颂。
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陈母问她怎么了。
孟怀菁的嘴张了张, 似乎在想该怎么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层熟人局, 而那档口, 陈迟颂先笑了笑:“孟阿姨好。”
陈轶平听出他语气里的熟稔,收视线,瞥一眼他,问:“认识?”
他说是,孟怀菁反应过来接着说:“真没想到迟颂是陈总的儿子,他和我们家嘉嘉是同学。”
话撂到这份上,司嘉配合地点头。
而在场另一位人物,气场没陈父那么强烈,是那种做生意的精,他听着这一来一回的“认亲”,情势搞明白了,顺水推舟的话很快递过来:“缘分这东西是挺巧的,既然这样,那就让俩孩子坐一块儿吧,孟总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吧。”
陈迟颂闻言看她,仍懒懒地笑着,在这里偶遇她的那股劲儿过去了,整个人的兴致也起来了,站在桌边,左手边的位子确实空着,眼神明晃晃地透出“这顿饭有意思了”。
孟怀菁顺势应下,落座前不忘和司嘉介绍:“这个是建生药业的李叔叔,黎阿姨,还有……”
说着她指了指包厢里另外一个男生,同样是高中生的年纪,和陈迟颂如出一辙的公子哥作态,靠潮牌穿搭堆出来的小帅,但又给人太过轻浮的感觉。
那道从进门就被司嘉忽视的目光终于在此刻一览无余,他噙着笑看着她。
他也很上道,在孟怀菁准备介绍他的同时还会抢答,手是朝司嘉伸的:“你好,我叫李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个今朝。”
司嘉看他,陈迟颂看她,长辈在看他们,包厢里安静了两秒,司嘉把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掌心和他的轻碰了下,“你好,我是司嘉。”
然后人情世故到这会儿就差不多了,孟怀菁坐在李尧右边,司嘉在陈迟颂旁边坐下,两人的膝盖一触即离,他勾唇角,即使长辈都在场,他身上仍有种气定神闲的松弛感,手仍搭在她的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她落在肩后的发丝。
司嘉没忍住偏头睨他一眼,他不以为意地挑眉。
陈轶平和李尧在之前已经点过一轮菜了,菜单转交到孟怀菁手上,她翻着,加了两道热菜,就这间隙,也没让气氛冷下来,今天这场饭局是她组的,一头是她回国负责的这个医疗器械项目生产商,另一头是药监局的门路,两根绳她都得抓紧。
而一个话题过去,目光扫到甜品页时,她侧头问司嘉的意见:“再来一份芒果西米露,好吗?”
司嘉那时的注意力还被陈迟颂勾着,没听清,刚想反问,就被陈迟颂抢了话茬,他终于舍得收手,眼神里的痞气收了下,他替她回:“阿姨,司嘉芒果过敏。”
话落的两秒,桌上的交谈暂时停了,包厢里倏地一静,陈轶平看过来,李尧抬眼,李今朝撑着下巴,一脸兴味。
孟怀菁更是愣住,捏着菜单的手指一松,那页纸轻飘飘地掉,眉心微皱,无声地看着司嘉,明显是在向她寻求确认。
司嘉在一屋子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去年有一次过敏了,后来就没吃过。”
过敏这事可大可小,孟怀菁也没心思去想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她只问:“那去医院了吗?”
“去了,没大碍。”
然后孟怀菁才松口气,她说那就好,芒果西米露自然没点成,她要了一扎生榨玉米汁,招手叫服务员起菜。
香格山庄以徽菜享誉,口味偏咸鲜,微辣,司嘉不太习惯,加上早饭又吃得晚,所以一顿饭她加起来动了不到十筷,陈迟颂吃得也不多,他多的时候是帮他妈夹菜,还帮司嘉倒水,有时长辈的话茬递到他面前,他也不怯,能准确分辨话里头的具体意思,挑大人想听的说,滴水不漏,把人哄得很开心。
这是他的本事,司嘉一直知道。
饭局过半的时候李今朝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次,美其名曰想和她交个朋友。
司嘉都懂,她没拒绝,杯口相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响,饭桌上觥筹交错,那时话题刚好聊到他们三个小辈,陈轶平扫一眼旁边低着头的陈迟颂,问他吃饭的时候看什么手机。
司嘉放杯,扭头。
他闻言也跟着放手机,没再玩,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哦,有道题没想明白。”
就这一句,没有丝毫卖弄的意味,一副真的对那道题求知若渴的样子,孟怀菁夸他真好学,李尧恨铁不成钢地把矛头转向自己儿子,让他学学,也不至于就考这么点分,李今朝耸肩摊手,说自己就不是块学习的料。
司嘉听着,但没想到下一秒她的手机开始无声震动,发出一阵细微的动静,她连忙拿起,震得心口都麻,她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陈迟颂。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司嘉就明白了。
她把手机从桌上拿到腿上,掩人耳目地点开,果然是他发来的:【这家的抹茶松饼很有名,要不要吃?】
李尧就孩子成绩和孟怀菁聊开了,但也没有聊太久,似乎是不想在这种场合细聊,而那半分钟刚好够司嘉回消息,在孟怀菁的视线往她这儿回撇之前,她收手机。
与此同时听见陈轶平在包厢突如其来的那阵安静里又问陈迟颂:“那现在想明白了吗?”
陈迟颂搁在手边的手机随着这句话微弱地亮了下,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而后笑:“嗯,想明白了。”
说完,他借口去洗手间起身,顺手拿起桌边的手机,从司嘉身边绕过,包厢门开了下,里外两束光交汇,大堂的喧闹漏了点进来,却又在门关后恢复如初。
走廊暖气不及包厢,偶尔还有一阵从后厨透出的穿堂风,陈迟颂不紧不慢地走过,在经过洗手间的时候脚步压根没停,仍旧往前,直到身影融入大堂的烟火气。巡店的经理看见他,有些惊讶,刚想朝他身后打量,被陈迟颂止住,“刘叔,麻烦你帮我打包一份抹茶松饼。”
经理听见这话更怔,迟疑地问:“……打包?”
他是知道今天他们一家在这儿吃饭的,但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趁热堂食,而是要打包。
“嗯,”说着,陈迟颂低头解锁手机,指尖划拉两下,停在一个聊天界面上,“然后两点左右外送到这个地址可以吗?”
经理看了眼,说可以,又问:“那要记包厢的账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