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封禅之议
都是聊斋里的狐狸,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而且都是一窝出来的,属于同一品种。李勣和李钦载对朝堂看得既清楚又清醒。
“明君”的定义很宽泛,仁义也好,忠厚也好,不过是明君的表面功夫。
真正涉足朝堂的臣子,对明君的定义其实很简单。
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下面的臣子给出一百条建议,你大多数情况下选择了正确的那一条。
这就是明君。
其实没那么复杂,天子也是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也会吃喝拉撒,从臣子的角度看去,他比普通人更娇贵,也更矫情,养尊处优攒下一身的臭毛病。
反正李钦载眼里的李治就是这样。
明君不可能永远英明,那是神,不是人。
偶尔的好大喜功,偶尔的骄奢淫逸,其实都能接受,李钦载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他自己的毛病甚至比李治更多,没什么立场指责别人的不对。
但是泰山封禅这事儿,有点过了。
不客气的说,这是置百姓存亡于不顾,糜费民脂民膏,只为满足一己之虚荣。
李钦载心底里一万个不认同。
“爷爷,孙儿以为,必须谏止陛下封禅。”李钦载加重了语气道。
李勣叹了口气,道:“没那么容易,陛下如今已被冲昏了头脑,谁说都不会听。”
“收纳吐谷浑是好事,也是坏事。大唐的疆土版图扩充了,但也助长了天子的骄纵之心,封禅只是第一桩。”
“再往后,若天子不收敛,老夫最担心的是在平辽征伐高句丽的决策上,天子会做出错误的判断,那可就是天下人的灾难了。”
李钦载苦笑道:“孙儿收吐谷浑,看来并不见得是好事。”
李勣微笑道:“是好事,正因为这桩功劳实在太大,太耀眼了,天子才会被冲昏头脑,你不必太担心,天子确实是明君,我们做臣子的只需因势利导,天子终会清醒过来的。”
“那泰山封禅一事怎么说?真要赞同天子做出这湖涂事吗?”
李勣摇摇头,笑道:“再等等,你我不必强出头,朝中自有出头的人。”
“爷爷,您现在的样子好狡猾,像大反派……”
李勣微笑:“乖孙儿,爷爷给你看一件传家宝,你凑近点儿……”
…………
长安市井的传闻越传越广,不知为何,许多百姓都在异口同声地传诵,赞同天子泰山封禅的声音愈大。
朝臣们的反应也很微妙。
大部分朝臣不置一词,但是当风闻言事的御史们将长安市井的声音反馈到三省后,事情注定阻挡不住了。
明明仍在休沐期的朝堂,突然奏疏漫天飞舞,尚书省值守的官员手忙脚乱。
奏疏的内容大部分是请求天子封禅泰山。
这帮官员真的很懂事,不管天子答不答应,反正请求天子封禅总是没错的。
就如同新君即位,群臣三请,新君三辞。
新君三辞的语气一定会很严厉,甚至会痛斥这些劝进的官员不臣不忠。
但是这些官员在新君登基后,真的受到处罚了吗?
恰恰相反,他们都被重用了,因为“拥戴之功”。皇帝你当了,不臣不忠的罪名我担了,就问你感不感动。
自古唯有套路得人心。
如今长安城的流言也是套路。
舆论先造起来,化主动为被动,以退为进的手段使过后,天子其实已经掌握了更深程度的主动。
新年的第五天,右相许敬宗,河间郡公李义府,大理寺卿段宝玄三人一齐上奏,请天子封禅泰山。
这三人的奏疏,给本已沸腾的朝堂加了一瓢热汤,朝堂炸锅了。
三人的分量都不轻,可以说是股肱之臣,他们的奏疏是一定要呈到李治面前御览的。
李治的反应却很有意思,看到三人奏疏的当天,便下旨严厉斥责他们,并在批复里说自己德才不具,功没于先皇,有何颜面封禅泰山。
最后李治斥责群臣,封禅之事不可再议,就此搁置。
带头上疏的三人顿时熄了火,群臣也果然不敢再提。
但李义府却头铁,满朝文武唯独他未曾收敛,跪在太极宫前声泪俱下,不是认错,而是坚持认为天子应该封禅,砍我的头我也这么说。
太极宫里的李治闻讯后大怒,又一道圣旨严厉斥责。
最后一句,让他滚回家闭门反省,静思己过。
君圣臣贤,感天动地。
…………
李勣选择了沉默,并严厉告戒李钦载也保持沉默。
万众拥戴,欢天喜地的气氛里,李勣看出了暗藏的凶险。
这种时候若跳出来唱反调,那是跟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过不去。
谏止是需要智慧和时机的,眼下绝不是好时机。
李钦载果然沉默了,他恢复了昔日纨绔子弟的做派。
正月初六,他邀上孙从东,宋金图等人,一同来到平康坊。
吐谷浑一役后,孙从东和宋金图都因功封赏,兴许是李治太兴奋了,封赏的力度很大。
孙从东被升为右卫将军,不是“大将军”,是“将军”,算是右卫的三把手。
宋金图从边军中调任回长安左武卫,任果毅都尉,领鹰扬将军。
不仅如此,每人还赐了一只金鱼袋,良田百亩,俩人的儿子还被封了个虚衔官儿。
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大约便是如此了吧。
今日李钦载叫二人出来,是为了兑现当初在战场上许下的诺言。
当时李钦载豪迈许诺,此战之后回长安,定要包下一座青楼,任二人胡天胡地乱搞。
年都过了,承诺也该兑现了。
平康坊青楼林立,数不清的这个阁,那个苑,名字取得既文雅又撩人。
选择太多,反而不好选择。
三人站在平康坊的大街上无所适从,李钦载索性闭上眼,来个盲选。
眼睛一闭,伸手胡乱一指:“就这家,不改了,今日必须尽兴!明日你俩若不双膝跪地爬出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说完李钦载抬步便走,却被孙从东和宋金图一左一右死死架在原地,无法动弹。
孙从东脸色难看:“李县侯莫闹……那是客栈边的马厩!”
李钦载睁开眼,顿时也有些赧然。
这就尴尬了。
客栈边的马厩相当于前世饭店外的停车场,李县侯好不容易请一回客,总不能让贵客日排气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