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222节
而傅灵焰当年便是依照山势,将里面的大片冰洞或是凿通、或是堆砌,形成了一只巨大的、隐藏在冰川之中的青鸾。“那么,当时你们居住过、倒有药渣的冰洞,在哪个地方?”
老人努力回忆当年上山路径,手指着雪峰蜿蜒而行,指在山腹处:“在青鸾尾部,这里有几个大空洞,屁股尖儿上便是当初病疫之人待过的地方。”
阿南点头记下,而朱聿恒则问:“那么,山峰中部那个通往青鸾的冰洞,现在应该还在?”
“冰上的木桩撤了,那冰洞,应当也是上不去了!”
“为什么?”
“我记得,在冰川雕琢完毕,我们完工下山的途中,忽然听到背后有巨大的声响传来。”老头说到这里,眼中泛起久违的光彩,仿佛又看到了那日惊天动地的一幕,“我和大家回头望去,看到巨大的水流从冰洞中冲出,应该是他们放了大火,使洞中冰雪化水。但因为雪山严寒,那些水流冲出洞后在半空便冻成了坚冰,前面冻结,后面涌流,化成了一道巨大的冰瀑布悬挂在了洞口,把我们入山的那个洞堵了个严严实实,看着就跟一条天梯似的,无论谁也爬不上去!”
“唔……冰瀑布,这个可能有点难。”阿南没有在冰上的经验,有点犯愁。
旁边墨长泽道:“这个不难,殿下与南姑娘先将道路规划好即可。”
墨长泽既然这样说,大家哪有不信任的,当下根据老人模糊的记忆,将基本路线理了出来,决定从当年那个山洞——也就是现在的冰瀑布——进入青鸾腹中,取出当年药渣,然后向上进发,消除雪峰之上的邪灵,断绝疫情扩散。
雪山冰川脆弱,为免引发雪崩,只能精简人数。
神机营与墨家、拙巧阁、彝寨各出三位精锐分子,再加上朱聿恒、阿南与廖素亭、楚元知,两位向导,一起攀登雪山,寻找傅灵焰当年留下的阵法。
十八人归置好装备,换上丁鞵(注1),向上攀登。
风雪卷走了表层的雪霰子,底下常年永冻的冰雪并不会留下脚印痕迹,韩广霆的踪迹变得更为难以辨认。
前方光芒渐渐炽烈,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反射日光,笼罩住所有上山的人。
一路往前,反射日光的东西终于渐露真面目——是一条白练般的冰瀑布。
巨大的冰瀑从半山腰的洞中奔涌而出,在严寒中宛如自天而降的一座天桥,晶莹剔透又壮观宏伟。
与老人说的一样,上冰川的唯一一条道路,被这条冰瀑布截断了。
阿南看了一圈,周围全是崎岖的冰川与滑溜的雪岭,唯有此处是比较平缓的所在。但此时这条路彻底被冰瀑布覆盖,已无从通行。
“这般绝境,谁能上得去?”众人都在惊叹着。
“这么硬的冰壁,钉子都钉不进去吧,再者我们人身上又有热气,到时候冰壁微化更加滑溜,如何能爬上去?”阿南抬手摸了摸光滑坚硬的冰壁,一贯无所畏惧的脸上也挂了点迟疑,转头看向墨长泽。
“南姑娘放心,我看地图上有雪山,因此带了这个东西上来。”墨长泽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对圆圆扁扁的东西,又拿出一副相同材质的手套,递到她面前,“我年轻时身手轻便,用它爬过冰崖,如今年老乏力,南姑娘你拿去试试。”
阿南接过手套捏了捏,不由赞赏道:“不愧是墨先生,能想到利用这木树胶。它既可吸水又可稳固贴附于光滑壁上,用来攀爬光滑之处再好不过。”
“南姑娘真是见多识广,一看便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这是我们墨门先辈根据守宫爬壁而受启发制作的。它吸力颇好,越是光滑之处,越是吸得结实,在这冰川瀑布之上使用确实合适。”墨长泽朝她诚恳说道,“只是如今还有一个问题,这冰瀑布毫无借力之处。就算手套可以暂时提供吸附之力,但你看瀑布上方还有石块突出,光靠一个人之力怕是难以顺利爬上去,必须要有一个人互相拉一把。可咱们这群人练的多是刚猛路子,下盘坚实但轻身功夫着实差劲,也不知道谁能与你配合上去。”
说是这样说,但他与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朱聿恒身上。
毕竟,在玉门关时众人便已深知,这世上与阿南配合最默契、身手也最为相近的人,只有皇太孙殿下。
果然,阿南正要试戴手套,朱聿恒已将它接了过去,十分自然便戴上了:“若说相互配合的话,应当没有人比我们更适合了。”
墨长泽又拿出一双较小的手套,递给阿南,说道:“山峰虽高,人力可穷,只要两人相互借力,攀爬到顶峰应当不是难事。”
诸葛嘉在后方欲言又止,但终究叹了口气,将要说的话都压了下去。
毕竟,就连皇帝陛下都无法阻拦殿下妄为,他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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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丁鞵即古代钉鞋
第216章 冰川绝巅(2)
阿南活动着手指,适应手套,抬手朝楚元知招了招:“楚先生,我与你一起做的东西,你带着吗?”
楚元知打开随身箱笼,道:“带着呢,只不过东西属实难做,我们又没有你这么好的手艺,就这几个能用。”
朱聿恒见他拿出的是几个圆圆扁扁的锡制东西,大小刚好可以揣在怀中,正想问是什么,阿南拿了一个套上棉套,将外面的一个拉扣一扯,塞给了他:“这个类似于汤婆子,只不过里面是细密封存的石灰,一共分为十份。拉一次,水流过一间小隔室,石灰遇水沸腾,便能提供一次热量,大概能维持大半个时辰左右。等变冷之后,你再扯一次拉扣,水便流向下一个小隔室,又能续供一个时辰……等到十次用完,这东西便再无效用了。”
朱聿恒一听便明白了,这是在极冷的环境中,给人救急保暖用的。
他接过来,隔着棉布套感觉到里面已有了暖烫烫的感觉,便朝她点头,将这个锡壶揣入了怀中。
阿南与他一样揣了一个,怀中暖暖的,心口得了热气,全身的血液也通畅起来,感觉自己的关节灵活不少。
朱聿恒抬手,将手脚按在冰瀑布上试了试。
木树胶制过的手套与脚套,贴在光滑的壁上形成一种极强的吸附力,贴得十分牢固,只要控制好平衡,不将身体压在唯一一块接触面上,便能完美支撑全身,让他不会滑下去。
阿南将一条绳索抛给他:“先把绳子系好,这毕竟是冰瀑布,若是我们的热气融化了冰面,木树胶遇水效果怕会大打折扣。为防万一,咱们得拴在一起,在一个人坠落时稍缓对方降势。”
朱聿恒抓住她丢来的绳索,但他戴着手套,已经不太方便给自己系上绳子。
阿南俯下身,抬手绕过他的腰间,帮他将绳索系好。
朱聿恒抬着手,望着她低垂的面容,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阿南……”
阿南抬眼看他,“嗯?”了一声。
“我们现在……”他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算不算是,生死同命?”
阿南笑了,帮他将绳索紧紧系好,用力扯了扯,仰头轻声道:“对啊,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朱聿恒握住她的手,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两人一起走向冰瀑布,将手脚贴在石壁上,试着向上爬了两步。
“哇,果然像守宫,这个好用!”阿南心下惊喜,加快速度蹭蹭蹭往上爬去。
朱聿恒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两人选择较为和缓的角度,沿着如镜的冰瀑布攀爬向上。
下方的众人屏息静气,望着他们越过最为险峻光滑的一段,上方赫然便是那块突出的冰崖,向外暴突,横卡在冰瀑布中间,将巨大如缎的冰瀑布硬生生戳出了一个倒三角形的空洞。
阿南伸手向朱聿恒示意,道:“阿琰,我手脚的伤在冰寒中无法自如,怕是上不去,这里,得靠你把我拉上去了。”
朱聿恒点头,抬眼打量上方的冰崖。它突出于光滑的冰壁上,挂满冰凌,显得格外险恶。
“还好,只要这手套和脚套撑得住。”朱聿恒仔细审视那突出石崖,对阿南一点下巴示意,双脚夹住下方一块巨大的冰棱,身体往后一翻,借着腰部与膝盖的力量,硬生生往上倒仰而起,左手迅疾抓住了冰崖突出的前部。
在下方众人不自觉的惊呼声中,他悬空挂于结满冰凌的冰崖上,缓了一口气。
冰凌融化将无比滑溜,所以,只停了一瞬,他便双手抱住了这块突出的冰崖,双腿用力摆动侧甩,整个身子横着旋过冰瀑布,贴附上了冰崖顶端。
随即,他右手探到上方凸起处,手指与手臂骤然用力,以此为凭借,双脚在冰崖上一蹬,身体向上腾起,落在了上方。
这极险境地的极限操作,让下方所有人都是惊出一身汗,因他这疯狂又骇人的行径而头皮发麻。
而与他一起挂在冰壁上的阿南见他已经翻上了顶端,自然不再迟疑,立即准备好向上腾跃。
她身形一动,上方朱聿恒便立即提起她腰间的绳索,带着她向上飞起。
阿南的双足在冰瀑布上一点,借着他提携的力量,正要凌空跃上石头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她仰头一看,立即大惊。
山顶雪峰不知何时已摇摇欲坠,看似坚不可摧的千年积雪,在那声闷响后,向着他们坍塌而下,眼看那滚滚雪流已经势不可挡。
“阿琰,跳!”阿南说着,腰身一转便钻到了冰崖下方。
朱聿恒虽拉着她而未能回头,但听到她发出的指令,他毫不犹豫便从冰崖上一跃而下,随即,在下坠的途中翻转身躯,一把握住了冰崖下她伸出来的手。
阿南一手抱住冰崖下的巨大冰凌,右手险险将他拉住。
就在拉住他的刹那,上方的雪已经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挡在他们上方的冰崖被压得往下一沉,阿南怀中抱住的巨大冰凌被压得喀嚓而断,眼看两人都要跌下去。
正在此时,阿南一眼瞥到冰崖后方是一片黑洞洞,心头正在一闪念之际,朱聿恒已当机立断,在下坠之势缓了一缓之际,直指冰崖后的洞窟。
阿南不假思索向着洞内扑去,仓促抱住了里面的一块石头。
朱聿恒被牵着挂在洞口荡了一荡,避开了坍塌下来的冰崖,却躲不开扑头盖脸砸下的坚硬冰雪块。
冰瀑布被上方的雪崩击得粉碎,冰块锋利且沉重,他无法睁眼,只能尽量蜷缩身体贴附壁上,减少受击面。
在下落的雪块中,他的身体一寸寸上移,是阿南勾着洞内石头,将他奋力拉了上来。
冲破冰雪,他们终于爬入了冰瀑布后的洞口。
外面声势震天,透过逐渐稀疏的坠落雪块,阿南看到众人躲入了下方冰盖裂缝,才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那声闷响,是不是有问题?”
朱聿恒肯定道:“这些冰雪在山头已逾千百年,我们刚刚的动静并不大,怎会引发如此巨大的雪崩?”
“那声闷响可能就是有人在山头引爆,选择了我们最为紧要的时刻,就是要将我们活埋在这座雪山之上!”阿南一身戾气,怒道,“那个王八蛋,被我揪住后,非把他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不可!”
话音未落,洞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怪笑声:“口气不小,你们过来试试?”
他们当即惊起,警觉地寻找声音的来处。
在冰洞中回荡的声音,飘忽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无知小儿女,雪崩是老夫为你们准备的第一份大礼,而第二份礼物,就是这个山洞,当做你们的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洞中陡然一亮,是日月的光华铺天盖地而来。
正是那一晚,曾经在山林中与朱聿恒相斗的日月。比他的更薄更透,光华绚烂,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山洞。
朱聿恒凛然不惧,大步向前挡在阿南面前,手中日月应声而出,与之相抗。
两个日月在这狭窄昏暗的洞中相遇,如烟火骤然相射炸开,彼此穿插又互相纠缠,眼看所有薄刃便要缠在一处。
阿南睁大眼,紧盯着面前这万千流光的碰撞。
她是第一次看到两个日月相斗的奇景。傅灵焰所制的武器,比从三千阶坠落的她所制的,自然更为绚丽夺目。但朱聿恒的控制力却比对方强出了一截,毕竟这世上,天赋绝顶的棋九步只有寥寥可数的那几人,对方显然不是。
于是对方干脆将日月作为一个多点散射攻击的武器,近乎蛮不讲理地仗着武器之利,步步进逼,要废掉朱聿恒的日月。
他可以拼舍武器,朱聿恒却不愿让阿南亲手所制的武器受损,因此只能竭力避免相撞。
一个胡乱打击、一个谨慎避让,一时间朱聿恒开始束手束脚。
阿南在旁边看得又气又急,大喊一声:“阿琰打他!弄坏了日月我再给你做!”
话音未落,朱聿恒手下已是一紧,日月尽数浮于空中,骤然发出嘤嘤嗡嗡的声响。
对方的日月虽更为薄透,但也因此更容易受应声与风势的带动,反而被朱聿恒较重的日月反控。
而朱聿恒更仗着棋九步之力,以一己之力操控两个日月,如万千雨点瞬间反转飒沓,将他的武器也化为己用,卷袭回刺客彼身。
在百余片利刃的清空振响中,对方被朱聿恒惊世骇俗的控制力震慑,竭尽全力将纠缠的日月收回,转身便向后闪去,迅速消失于山洞之中。
知道他与傅灵焰、山河社稷图关系极大,朱聿恒立即加快脚步,向内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