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尔城的交涉
她走在通往他神识的通道里。与其说神识,不如说是梦境。
如真的梦境。
但其实,现实也是梦。
而梦,也是现实的镜相。
而这个通道会不会抵达目的,说真的,没把握。
她继续往前走,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只有上意识和下意识,还有所有的记忆、感觉和知觉。
不知不觉的,到了。
周围的混沌渐渐清晰起来。
白色大理石的走廊,透着蓝天洁云的透明天花板,顶着两排高长圆柱。
她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轻轻响过两旁刻着浮雕和绘着壁画的长长走廊。
世间的神话、传说、歷史和预言,一一静静的凝在那些线条和风格不同、彩色或白色的浮雕和壁画上,远看慑人心神,近看却迷失视野。
苍天地莽,宇外无尽。
尘世眾生,皆是过客,就算做客时间长了些,也不过佔了一面墙。
渐渐地,出了走廊,来到外面的白石长廊,长廊两侧是被白色大理石柱隔开的长石椅,而外边接的是茵茵草地。
一潭清澈见底的莲花池,朵朵红莲款款的立着,翠绿的荷叶躺在水面,涟漪悄悄。
阳光静謐的照着。
她在走廊旁间隔圆柱的长石椅上,坐了下来。
一身洁白绣着太阳和月亮图案的制服,只差没带个书包,好像自己又回到当年,在等待上课似的。
也好像,又在等待学长从这里经过。
她拉过绑成马尾的红头发,放在手里捏了捏。红亮亮的,柔柔的,这是年轻时自己的发色,她都快忘了。
她耐心的等着,把鬓发拂到耳后,毕竟学长的行踪向来有点难捉摸,特别在他改道后,加倍困难。
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坐在这里等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脚步声近了。
「大老远的,干什么?」
她抬头看着已经走到她身边的他,一身深紫描金的装束,系着深红腰带,短却有点长的褐发在脑后扎成一小束,耳上一对红宝石耳环,微蹙起的长挺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透着奕奕的光,声音有些不耐。
「我只是想问,那天你大老远跑来格拉朗找我,应该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穿过真假之镜去桃花源——」
「所以呢?」
离天挑起眉问。
「所以就想问,你去哪里问了什么。」
松擎简洁的说,仰脸望着他。
离天从鼻孔不轻不重的哼了口气:「然后?知道了要做什么?你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婆了,怎么还看不开?」
「我这把年纪了,看得开不开,都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大老远找我做甚?」
离天头也不低,依旧站着,眼角下瞟着她。
「就,好奇,然后,想再看看你。」
松擎蓝灰色的明眸,直直对上他的眼。
暖阳斜射,短短剎那间,时间好像真的静止了。
「那天晚上,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改道四十七年了,该过去的都过去了,要是真要带你走,就不会改道了。」
「我知道。所以,更觉得,想要见你。」
离天原本似乎松开的眉头,又重新蹙上,不过脸上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呵,大老远跑来故意挑在学校里等学长,是想在死前一圆年轻时来不及的告白吗?
洋绣要是还在,知道后来嫁给我,女儿一出生就被我拿去当替死鬼、在她全家族被皇上灭门时我只有撇清、后来落得自杀。
当时九成九九会想方设法把你跟我凑合,然后闪去天边从此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可惜学长告诉你,改道后我依旧很忙,还愿意过来正眼瞧你这老太婆学妹,就很赏脸了!」
听着他语带讥讽、极度直接又酸气衝天的话,松擎却只是眨了眨眼:
「她是她,我是我。我只管我在乎的事。所以,学长,你就算改道快半个世纪,个性和想法换了另一个模样,一个原本像你却又不像你的模样,做了以前完全不会想到的事,但对我来说,你还是你。」
「那你就继续当你吧!」
离天哼了声瞥过去一眼,转身,走开去。
「黑森之剑并不在桃花源。」
离天停下脚步,侧过脸:「我什么时候说过,去哪里是为了找那玩意儿了?」
松擎笑道:「学长没说过,我只是纯粹想继续套你话,还有多跟你相处一会。」
离天转过身,一脸富饶的稍微认真地打量下半个世纪不见的学妹。
「唷,我怎么不记得从第一次救被三八校园霸凌的你,到上次跟你一起时,你这般会撩拨人心了?」
「谁都会改变呀!就像现在的学长一样,我也是。」
松擎起身,微笑的望着他。
「喜欢找学长聊天的话,去找稀声,他也是你学长,那傢伙知道再躲下去没意思了,而且你还可以带卡法尔学妹和那个絶修罗一块去。」
「学妹很清楚,稀声学长也不会告诉我他的计划,更不会松口跟我提老师在临终前的遗言,特别是关于黑森之剑的遗言。」
「那你就乖乖继续在这修道院过退休生活等死啊!你也差不多快到大限了吧?与其把时间都花在念旧,不如多帮自己的后事准备准备。」
同样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说完,便转身走了,然后很快消失在走廊。
她默默的望着阳光照射的走廊,微风轻轻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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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与地平线的交界透出越来越明亮的金光,让夜幕渐渐淡出蓝色的苍穹。
「城主——」
「什么事?」
他在看台上远眺晨曦,头也不回的问,温德尔城前面广阔的大平原,总是让日出特别的耀眼醒目。清晨带冷湿的风拂过他的灰长发和红袍,微微扬起。
「有外来的贵客求见——」
「请他回去。」
「可是来者是离天本人。」
通报的白衣男子直接道。
「哦。」
「那,城主还见吗?」
万丈四射的朝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刺得他忍不住瞇起眼。
「请他进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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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天拿起放在旁边的水晶杯,喝了口水,放回去后,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歪着身子翘着脚,斜靠在织锦沙发,一手不时把玩脑后的小马尾和耳上坠的红宝石,懒懒得望向窗外的景色。
他记得自己一共来过温德尔城五次,第一次是十五岁时老师带他们这几个毛头学生来这里的魔法学院做学术交流,还带他们进宫参加宴会,见见世面。
第二次是二十五岁,跟洋绣结婚满三年,自己那时在宫里的职位升得不错,俸禄多了,日子好过起来,趁着奉皇上之命出使时,带她一起来。
第三次是三十六岁,那时国家已经跟着陷入战乱,他来是领命帮国家谈结盟对抗敌国的。
第四次是四十八岁,改道的前一年,苍远刚死后一年,他辞掉一切,在路上途经这里。那时妖界所有国家、城邦、种族全部都在战争,到处都是烽火。
而第五次,这次,他自己一个人来。
他一手撑着下巴,眺着窗外,那些往事如风,幽幽的忽来忽去。
忽然间,一阵悄悄的黑暗从宽敞华丽的厅房角落快速蔓爬上来。
呵,老头子龙这下总算要出来见我了。
离天端正起坐得歪七扭八的身子,在黑暗的影子吞噬完他整个人之前,变了容貌。
一眨眼功夫,周围完全陷入彻底的黑暗。声音彷彿也被黑暗覆盖,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被隐去。
「晚辈离天,见过苍翼天城主。」
已经起身的离天,礼数到位的行大礼用龙语说。
「这彬彬有礼的样子和外表,真不像改道后你平日猖狂的模样。」一个低沉深厚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晚辈见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没了礼数。再说,远道而来,若不正经,怎能显诚意?」
离天琥珀色的目光炯炯注视着黑暗,带着细纹的唇角微微勾起,低沉的声音不高不低。
一阵鬱热的气息从黑暗里扑面而来,伴随几点飞舞的火星,转瞬照亮黑暗后又熄灭。
「看来你这小子,就算改道换名,又多活几十年,也没有过得比以前舒心,何苦呀?」
一对冰川色的尖状大眼倏然出现,紫橘色的炽烫烈焰轰地熊熊从他正面袭来。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火焰从身侧两旁纷纷猛擦而过,瞬间照亮他整齐的侧边短发和面带些许皱纹的脸庞。
「我不是为了舒心,也不算是不甘心,只是想试试,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或是说还有下半场,换另一种想法和方式去过,会有什么不同。」
那双邪冷的大眼瞇成两道尖利的月牙,直直射向他平无波澜的表情。
「真令我意外但不见外的答案,小子。这回答跟当年苍远向我这当爹的,说自愿当你的使魔,陪你一起过短暂但可以创造更多可能未来的鬼话,还真同一个劲。」
「他陪我渡过大半生涯,却比我提早结束生命,这跟洋绣的背叛比起来,过之而不及。」
「哼,要是安平真多还在,老子一定会好好逼问他,平常到底是怎么教学生的,你们那一届毕业的,离经叛道的还真不少。」
「老师已经过世六十一年了,不过临终前,他应该有来找过您叙旧吧?」
一隻锋利的巨爪猛然无声的闪过他身旁。
「是有没错,可惜没跟我提黑森之剑他打算怎么处理。」
「嗯,晚辈晓得。但晚辈不是为了问这个而来的。」
「哦,我想你也不是来邀请我再去吃你人生第二次喜酒吧?别说松擎大限将至,你也剩没几年了,何况,你早就该死了。」
苍翼天粗沉的嗓音如地鸣般回响,上下两列巨耸的尖牙忽隐忽现。
「晚辈确实没几年好玩了,所以此次来,是想跟您做个交涉。」
离天用同样平顺的语气和表情,直望着那对犀利如冰荒的大眼:
「交涉?哈哈哈哈,小子!你以为我苍翼天跟那些同你签契约交换代价的蠢蛋一样吗?你一个因为窥探天机而遭天道反噬、又用我儿给的命苟延残喘的破败残躯,是要拿什么来跟我交涉!」
离天听着耳边隆隆的嘲笑及怒吼,平而清晰无比的说道:
「恕晚辈失礼,我这里有一个条件,您一定有兴趣。」
「说吧!伊菲森之前派傢伙来过,老子倒要听听你这毛球能开出什么比狼群还有趣的条件!」
「若前辈愿意让我带兵进城和狼群一较胜负,并分援我几个手下,我会施法解开龙界门上的封印,让贵族得返天空之城。」
赤红如血的密麻鳞片,从黑暗中探出来,硕大无比的头颅横在他面前。
「小子,不用我提醒,身为当代大魔法师的你,比谁都还清楚,龙界门上的封印是远古的恶龙,强行解开,又没在恶龙完全出离封印前重新封回去的话,那后果比天维通通坍塌碎裂,没什么太大差别。而以你现在的鬼样子,哪里多馀的力气干这登天粗活?」
离天举起右手,摊开掌心,一朵红莲缓缓绽放,花心里,一块鲜红晶莹的方块闪烁。
苍翼天阴森森的巨眼瞪着那个小小的方块,硕朋的鼻孔轻轻吸进一阵灵气,喉咙发出沉沉的低鸣。
一阵无声后,他转动如炬的眼珠,咧开长嘴:
「看在老天似乎又开玩笑的份上,老子接受这条件!但不为你们双方的成败负责!」
不要动不动就叫我还俗好不好!
下午的阳光涌过落地窗红白色窗帘,半射半透进来,圆形床褥上正翻着浪,伴着女子媚人急促的娇喘呻吟,上下起伏。
没有情,没有爱,只有最原始的本能,最赤裸的欲望。
一下紧接着一下,用尽全力直捣向最深处,什么也不用想。
直到体内那股气,完全发洩怠尽。
才抽离细淌着汗珠的身体,往旁边一仰。
女人半掩着锦被,伸出纤纤白腿,滑到他腿上,艷红色的狐尾,也从大腿拂搔上来,雪白的尾尖,痒痒的,撩勾过他的下頷。
他撇过脸看着她妖艳的容顏,那双含水流媚的红眼莹波闪烁,赤红色的长长发丝,漫她雪白的肤上,再淌到床上。
「离天大人好生小气的,让人家几趟下来,除了欢愉,什么也没吸到。」
她嘟着嘴,被发丝半掩的那对狐耳抖了下,纤纤手指轻轻划过他宽壮的胸膛。
他吊起一边的唇角,邪邪的笑起来:
「哼,才干你几下就现出原型,还奢望从我身上吸到半口气?」
看到离天的说完后又撇回去的脸,女人的嘴噘的更高了,挪了下腰枝,把头往靠在他肩膀上,窝好了:
「不过,虽然半口气都没吸到,可狐家刚刚不小心,在你走神松卸时,看到你心里最想要的。」
「哦?你看到什么?」
他闭上眼,漫不经心却又有点好奇问。
毛绒绒的狐尾左晃右摇轻摆着,白嫰的手来回抚在他心窝上,轻声道:
「我看见好多画面,有两个女人出现很多次。到后面出现最多的是其中一个女人。可以问,那个念念不忘的她,是谁?」
她稍微撑起上半身,胸前的温香软圆,腻腻的贴着他的皮肤。
「那个头发跟我皮毛一样红的女人——」
离天睁开眼,只听她娇软软的声音继续说:「我可以感觉到,在你走神的时侯,你心里,眼里,她的影子不时叠在我身上——」
他眼扫过去,一头红艷的长发已成了夕阳红色,红眼也成了蓝灰色的明眸,妖媚的五官和脸型化成了她。
猛然,她只觉胸膛被什么狠狠剖开,全身彷彿被数百把利刃同时贯穿!
无以言壮的惊恐与剧烈无比的疼痛窜佈全身!
然后剧痛又瞬间全部消失,但她还来不及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恢復原状,脖子就被用力一掐——
「再一次,我就废了你!」
咆哮后手一松,她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滚下来,全身颤抖跪伏在地上惊慌道:
「姬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滚!」
离天厉声怒喝道,姬儿顾不得穿衣,赶紧转身夺门而出!
他闭上眼大大吐了口气坐到床边,合上的眼皮视线里,那些往事又一一涌过。
循归道矩后,就想放浪形骸;交心信任后,就有怀疑丛生。
爱也是如此,当自己以为努力呵护,它就会一直美好的存在下去时,有天却突然生出了恨。
而恨久痛久,也就麻痺了,可该死的是,爱过恨过痛过的感觉,总无法一起被麻痺而随时间遗忘。
良久,他才又张开眼,披上衣,斜斜靠躺在床头,歪着脑袋,看向落地窗外,那池紫红和白色的莲花,平静的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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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型的会议厅里,坐在诸位男神官当中卡法尔,正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可是长上,我们毫无理由要撤离那个村庄,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击退那些境外的妖魔——」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那村的村民染上瘟疫的人太多了,就算活下来的也活不了多久,神殿的财务无法一直支出这么沉重的负担,况且还有其他城镇的人民需要帮助。
你已经在那里服侍这么多年,不会不了解这个状况。这三个月准备撤离的期间,我已批准你可以跟财务长,或是格拉朗修道院的院长,提出需要协助的款项和物资的申请,但不能超过一个月神殿收入的五分之一。」
司祭长冷冷看向她,卡法尔一把火衝上来,拉高声音道:
「长上!我并不觉得信眾或非信眾有无能力缴纳奉金,或是健康生病,是神官服侍人民的标准!」
在场所有神官都瞪大眼,司祭长勃然大怒拍桌喝道:
「卡法尔!你讲这什么话和态度!服从长上不是你职务最基本的规定吗!别以为自己是松擎前院长的直属学生,就能藐视长上!」
卡法尔怒气衝天的低下头,捺着满腹怒火直到会议结束后,跨着大步火速离开神殿,直衝向拴马石柱,一把扯掉皮绳。
嘉莉朵正低着头啃着石砖缝里长出来的草,一看见自己的主人出来了,高兴的呦呦呦叫,撒开蹄子晃着长一对角的白色脑袋,衝过来就要撒娇,但一看到她满面怒火,便识相的收敛,转过身来乖乖站着等她骑上。
跑到小径时,卡法尔让嘉莉朵停下,自己跳下来,吐了口气对她说:
「朵朵,你先回去,我想自己走一下。」
嘉莉朵眨着米黄色的双眼,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卡法尔拍了拍她的头,顺了顺她长长脖子上的白色鬃毛:
「谢谢,我没事,让我静一静。先回去吧!」
就在她望着嘉莉朵雪白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径尽头,一股拌着妖气的风猛然刷过后背,惊得她立刻回头备战,但一看清楚来者后便松了一口气,接着有些焦急道:
「真是的!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这条路上很多人会经过,被人看到你就——」
「我知道啊!可你已经好几十天都没来,那群小屁孩每天都缠着我问你怎么不来了,搞什么啊你!」
绝修罗收叠好后背黑色的翅膀,皱起眉不太高兴的说,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也不管卡法尔微弱的抗议,直拉着她走进路旁的树林里,走了一段路,确定这距离安全后,才松开手,他找了一块乾净的岩石,盘腿坐下来,把手上提得篮子里的物品,一一掏出来放好:
「嗯,这是小屁孩们摘得花,说要送你。这芋头饼是老夫妻那家送你的,那两老病的很严重,你最好明天去看看。还有这是上次你救得那个青年,叫什么马卡来着,他这几天脚能拄拐杖走路了,这是他写给你的感谢卡——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喔,有啊!」
卡法尔併着腿坐下来,看着这些东西,一想到今天开会长上鬼扯的决定,和那些村民跟孩子,愤怒和难过同时一涌而上。
看着神色不太对劲的卡法尔,绝修罗停下手上的动作问:
「你还好吧?今天开会时老头子是不是又为难你——」
「他叫我三个月后撤出村庄。」
「为什么?」
「说染疫的村民太多,活下来的也活不久,加上神殿无法负担这笔支出,还有其他城镇需要帮忙。」
「什么鬼扯言论?可以再黑一点啊!说穿了这个穷村子他敛不到财!治好了也没业绩让他爬到主教!还去其他城镇服务哩!想也知道去有钱人或王公贵族家里服侍!」
绝修罗嗤之以鼻哼道,他活了这么几百年,管他人类什么宗教,在自己过去的经验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可一点也不神圣,还骯脏得很哩!
当然,也有好的,只不过就是少数。不跟着脏还会被他们的同伙觉得怪!
他又看了看还沉着脸的卡法尔,掏出篮里一捲米色白花纹的毯子,摊开来,铺在她覆着连身白袍的大腿和膝盖上:
「这是我特地给你找的,料子很舒服吧?我记得你那条毯子破得差不多了,而且这顏色很素,不然被无聊的人看到,又唧唧歪歪说你收贿村民三晓的。」
卡法尔揉着腿上柔软的毯子,手感很好,很薄很轻,盖起来却感觉很厚实。
「谢谢。」
「好啦!不要不开心了,这三个月就好好跟大家说再见——」
「你讲得到轻松,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啊不然你能跟那老头子唱反调硬留下来吗?」
卡法尔依旧绷着脸,绝修罗见状,尖尖的耳朵抖了下,抓了抓自己的棕红色头发:
「那不然你还俗啊!爱干嘛就干嘛。」
「你不要动不动就叫我还俗好不好!」
「那你干嘛委屈自己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奉献!格拉朗毕业出来的,当个术士或女巫或开馆算命的都比当神官好!没钱没自由规矩又一堆!」
「我不是以前跟你说过了!我当神官是想要为这个乱世尽一点力!」
「我记得啊!可你又不是神!能做多少算多少!」
「我知道啊!可是这什么鸟烂长上跟瞎暴的决定?我能不火大难过吗?」
「所以才叫你还俗啊!你们发那什么神贫贞洁愿!发了之后还不是敛财跟搞女人样样都来!」
「也不是每个神官司祭都这么脏好不好!而且我要是就这样还俗,是怎么对得起过去努力的自己!」
「你的脑袋实在是——做善工谁说一定要当神职人员了?你怕还俗之后就没有头衔和地位跟资源做了是不是?我会跟你一起啦!」
「一起什么?」
「跟你一起做你想做得任何事啊!还有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卡法尔只觉整张脸被火烫似的热,低下脸,看着腿上的毯子。
「喔对了,这个也是要给你的。上次记得你去参加村里的婚礼时,说新娘戴的金耳环很漂亮。我给你用黄金找工匠做了一对,小小的,你头发是金棕色的,平常又戴头巾,没人会注意的。」
绝修罗从裤子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纸盒,用墨黑色尖尖的手指爪,小心翼翼捏起盒里一对金色小巧的耳坠,然后另一手拉开她的头巾,边给她温柔戴上,边说:
「总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想做什么事,我都尊重你,也会一直陪着你。」
卡法尔悄悄注视着绝修罗专注的侧脸,那双亮黄色的眼,那头狂乱的棕红发,夕阳洒在他赤裸健壮的上半身,和深茶色的皮肤上。
心里好像……没有这么愤怒和难过了。
好像,多了些什么。
而又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好像化开什么,好像又后悔什么。
「嗯,好了。我送你出林子,快傍晚了,等一下晚祷迟到,又有无聊神经病同辈说你今天开会不爽所以回来故意迟到什么屁话之类。」
绝修罗已经细心的帮她把头巾重新扎好。
「嗯。」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