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节
接下来就该轮到功高难赏的那些人时常觉得脖子凉了。这便是朱厚熜意识到的思想太难改变:史书上血淋淋的故事在那,深信时代真的不一样了、这个皇帝不一样的人,还是太少。
没办法,太多人没有笃信不移的资本。
若有万一,便是人头滚滚的下场,谁敢梭哈大赌?
朱载垺更早从昆明回到了京城,随同的还有沐绍勋的儿子、黔国公世子沐朝辅。
缅甸那边,沐绍勋和杨博得在那边继续控制局势。
而交趾那边,过来的同样是灵璧侯、平湖侯的儿子,他们本人,依旧驻扎越北、越南,等候大明的处置。
乾清宫里,在万寿大典开始之前,先是宗室、勋戚的赐宴。
多年以来,朱厚熜面前又是儿孙满堂。
皇长孙还在昆明,但太子大婚之后,皇太孙倒是已经出生,生于皇帝北征凯旋后的腊月底,赐名朱翊镋。
既是兵器,又有个党字。朱载墌将去越北,朱厚熜给他的另一个定心丸就是仍旧把太孙留在京城好生教导。
只是不免让人想起若太子有个万一,难道要重演叔侄旧事?
不能纯照青史旧事来猜度,别过于阴暗,皇帝如是坦白对太子说,让太子倍感尴尬:爹,我已经是个为了大位会想得那么极端的人了吗?
现在宗室勋戚面前,朱厚熜的心情倒是很好。
“都是一家人,是功臣,国戚,有些话倒可以敞开了说。”朱厚熜明火执仗,“打下了藩国,既为大明将来,也为安置你们。朕非薄情寡恩之人,让诸藩都迁居京城,主要是为了粮储号大计。大明虽辽阔,良田沃土却少。无法集中力量,如何积蓄实力、根除外患?如今,那些外藩之地你们倒尽可去得。”
说罢看着朱载墀:“东瀛那边,封些郡王打理些产业,还缺许多人吧?”
“正是!父皇,儿臣正为此事发愁。”
朱厚熜点了点头:“一代代下来,宗室开枝散叶。汉代推恩,历朝削藩,皆因宗室日繁、财计难支。朕如今允了宗室出路,也能重用国戚。失了世袭不降等,得了一展抱负。如今大明要再筑藩篱,中国与诸国也有新关系,宗室勋戚该做表率,去一展拳脚。都知道朕的心愿是天下大同,四海一家,你们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正该开枝散叶!”
“是这个道理。今日是贫苦偏远之地,但正该用心耕耘,他日便会繁华富庶。”朱厚熜一一看过去,“如今大明威势无二,大明百姓在藩国尚且得当地权贵百姓高看一眼,何况大明宗室勋戚?不说别的,到了哪里,也不像呆在大明还常怀惊惧不是?”
“……陛下言重了。”
“朕向来有话直说。”朱厚熜摇了摇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坐享其成本就难免不踏实。在大明,做事怕惹来灾祸,不做事便是浑浑噩噩一生。到了藩国开枝散叶,百废待兴,不会触动大明根本,朕也好,藩国国主也好,都能更加宽容。只不过,大方向要注意,朕是盼大明能收诸藩民心的,不可盘剥过甚。背靠大明,在藩国治理出一个他们祖上没有过的盛世,不难吧?”
大肆征讨过后,下一阶段就是诸国的重建、复兴了。
最快的办法,当然是有外来资源注入。
两全其美的办法,自然是让大明本身就有资源的“民间力量”,多去藩国,而不要给大明国库本身制造太大压力;顺带着,减小膨胀的宗室、勋戚对大明财政造成更大负担。
这就是战前计议着,此战封王拜公不知多少的缘故。
反正绝大多数封于藩国。
含金量看似要比大明本身要低半档,但权柄呢?毕竟是在藩国之内呼风唤雨。
朱厚熜听完大家的表态,开心地看向了崔元:“懋仁,有始有终。铸印新钱、银元、银票、宝票,通盘计议吧。”
虚岁已七十的崔元堪称屹立不倒、始终圣眷有加了。
有始有终这句话,也是说给别人听的。
崔元有些感慨,终究没有卸磨杀驴,皇帝是能容人的,只不过每个人都被榨得干干净净。
都七十了,还要做好最后一件事,把大明与建交诸国之间的货币体系建立起来。
这次大规模的宗室、勋戚前往藩国“就藩”,自然伴随着数目极其庞大的一次货币汇兑。
他们在大明的资产要转换成银票、宝票。到了藩国之后,又可通过商贸往来换成资源,投入到在那边的资产中。
如此一来,大明即将得利不少。
当然也不会亏待他们,这部分得利,本身会算不小的部分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在大明内的资产换到数额更多的钱。
进进出出,这是个数学题。只要在流通,大明和他们就终究不是在亏。
紫禁城里,皇帝和宗室、勋臣在谈论这件事。
而东瀛、朝鲜、琉球等等地方,也已经在京城大举招募人手。
读书人最吃香,但有一技之长的,同样欢迎。
因为胜利和征服,一次大规模的迁徙、同化开始。
张居正暂时在礼交部做主事,亲自办理着那种叫做“签证”的新业务。
他用心体悟着这种史书上没有过的事情,脑海中冒出一个概念:恐怕这才是真正天下大同的开始吧?
诸国没有废当地的语言,但落于文字、行于当世的,都将是汉文,诸多规矩脱胎于明制。
再加上每年以十万为规模的迁徙,带去了大明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和当地人结亲生子……
陛下还在的时候,大明是镇得住一切的。
但还不够,还需要太子和自己这一代人,乃至再一代人,仍旧能镇住一切!
百年后,若届时再有纷争,那又如何?
都是同文同种了!
最难的始终是开始。
自秦一统天下,郡县流官直抵地方之后,这是再一次真正有目的、有计划的扩张。
陆续抵京的藩国国主,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领工业部事的唐枢拿到了崔元那边的行文,他瞠目结舌的问道:“要准备这么多?”
李默凑过去看了看,随后笑了起来:“那可不?十余支藩王、过百勋戚这么多年的家底,到了藩国都要买这买那。快把消息放下去吧,他们造办出来卖出去,老夫今年可以多收不少税了!”
百废待兴的藩国即将需要的巨量的资源,不成规模的手工业和已初具规模的轻重工业,都拥有了更大的市场。
严嵩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事,现在国务殿中,他捻须微笑。
“用修是操心了许久,日日精打细算。他栽树,我乘凉啊!”
国务殿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息,实情如此。
秋天快到了,大明也到了收获这么多年努力的季节。
第513章 盟订今日,指引千秋(终章)
放在后世来说,这一次堪称“世界大战青春版”,虽然是大明单方面吊打,参与方也只有大明与周边四邻。
但从朝鲜内乱开始到现在,在大明天子实岁四十的万寿大典之际,“北京峰会”要奠定东方格局了。
葡萄牙大使作为域外一国使节见证了这次会议。
路易斯在大明已经呆了很多年,他也人到中年了。若只从背影看去,与大明体面官绅无异。
这会议是在天地坛举行的,原先只作为重要祭祀场所的这里,现在越来越有成为大明处理礼交关系专门区域的意思。
朱厚熜倒是有另外的定义:小联合国。
现在,这场会议也像是会盟。
最核心的小圈子,是大明和出身大明宗室的几个藩国。中间,是真心臣服恭顺的其他藩国。外围,是吐蕃及其他离得远一些、大明现在看不上或没办法的地方。
路易斯也代表葡萄牙和大明签了一个新的国书,叫什么战略伙伴国。
说起来,阿方索年事渐高。若昂三世虽在,但恐怕是家族内部联姻导致的问题,孩子频频夭折。而阿方索和他的妹妹绑定在一起,又生了儿子,恐怕后面真能尝试让他拿小儿子做个葡萄牙国王。
路易斯仍未得到若昂三世和阿方索想要的大明先进舰船和军火。
斋宫里,朱厚熜最先见的路易斯,搁笔之后只笑道:“相距遥远,朕愿视葡萄牙为伙伴,却也不可不防。你们到处开拓殖民地,将来谁知什么时候又觊觎东方?各凭本事吧,能海贸不绝互惠互利,就已是支持了。”
路易斯有些无奈:“伟大的皇帝陛下,以大明如今的力量,葡萄牙怎么敢继续觊觎东方呢?”
“这一代人是这样,将来就不好说了。”朱厚熜眼中意味莫名,“恐怕,将来还是免不了。只不过届时的主角是不是葡萄牙,那说不好。借助与大明海贸之利,葡萄牙已经足够在欧罗巴一展拳脚了。”
大明也会向外开拓,但不会像欧洲那些本身就稀碎的小国一样,同样铺出相隔万里的稀碎殖民地。
在伊犁河谷扎下钉子,与那些中亚文明构筑起缓冲地带之后,大明更值得想办法控制的,还是家门口延伸出去的南洋群岛和澳洲。
相距更近,一路跳板极多。
以这各大圈为根基,等到技术条件成熟,至少等到铁路、内燃机和无线通信成熟,才有掌控更庞大地域的可能。
一家一家藩国过来先单独会谈,朱载墀面前,是真正的父亲;其他中外围国主面前,也是大明慈父。
皇帝总体上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的,和各国国主深入交流了治国施政的理念,介绍了大明富强的心得。
但藩国大多是不能学,一学就废的——废自己的权位。
部落联盟般的落后制度,玩什么启民智、取贤才?
都是些家族血统玩法,贤才难道不能取而代之?根本就没太多让出部分利益的想法,也没那么多利益可以让。
所以大明慈父的理念心得,听听就罢了,更值得关注或者说警惕的是他后面要做什么。
“朕一心盼的,只是大明四邻和睦友好,互信互助,共同发展。”
天地坛祈年殿里,大明慈父如是说。
是很新鲜的一张巨大圆桌,坐在一起似乎没有上下尊卑之别。
“过去,你们奉大明为宗主。前几年呢,朕也是忧民心怯,盼你们多重视民生,要知道百姓生计艰难向来是祸乱之缘。内乱一起,难免殃及邻国,譬如朝鲜难民出逃、东瀛倭寇肆虐。”
朱载墀点了点头。
然后朝鲜、东瀛没了,换了天。
“但如今朕也想通了,你们都有自己的难处,路要慢慢走。”朱厚熜继续说道,“哪怕是传承之争、疆界之争,将来也难免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建交之后,中国不以宗主自居,强令你们如何如何。不过有了这寰明联邦,能不动刀兵,各自退让一步,对你们治下百姓总是好的。朕就把忧民之心,先只是做到这一步吧。”
一张桌子旁坐了近四十个大小国主、王储,大明皇帝又抛出了一个新的概念。
“名为联邦,便都是一家。”朱厚熜调笑道,“看那葡萄牙大使,今日就不能坐在这里。朕心目之中,还是内外有别的。这么多年商船往来,你们都知道了西洋人满世界在做什么。如今有大明先大胜葡萄牙人,他们不敢造次,但将来始终有再成大患的可能。万一西洋人也船坚炮利了,一家人共进退,你们就都是安全的。”
“……陛下仁慈之心,小王……”
朱厚熜微笑着抬手谦虚了一下:“最主要的,是一家人之间要多走动。来往多了,彼此也就更加了解。行商贸易、子嗣贤才进学、应募做工,于你们各国都有好处。朕坦率地说,中国还在不断变好、变强,你们若是固步自封,将来也更加心惊胆颤。现在虽是中国有点强扭的意思,但相信你们诸国君臣百姓终究会觉得这瓜是甜的。”
朱载墀不由得低下头嘴角咧了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