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
陈千跃回家时,小刀已经做好晚饭。湿漉漉,外面湿漉漉,家里也湿漉漉,蒸汽缭绕,玻璃都挂着水。“你做了什么,那么大蒸汽。”又看小刀一眼,“你剪头发了?”
“嗯。”小刀嘴里叼着勺子,摆出两盘菜,桌上已满满当当,她将勺抽出,道:“在蒸蟹。”
“干嘛啊,今天搞这么丰盛。有好事?”
“丰盛吗?”
她们两个自从吸毒事件以来做了一个月室友,两人吞吐量正常偏多,但今天显然不正常。陈千跃心中推测,并无道理。小刀面色如常,也没什么不妥。
“你今天去哪了?”
两人同时问话。
小刀耸耸肩,示意是她先问的。陈千跃也不纠结,说:“婵柔。”
“怎么突然想到运动?”陈千跃不爱运动,这一个月以来小刀是见识到了。
“下雨,再不动人都发霉了。”吃一口饭菜,陈千跃接着道,“你呢?”
“我今天去剪头发了。”
“什么?”
小刀把毛茸茸脑袋凑过去,指一指:“剪头发。”
“我知道剪头发是什么意思,但我们这种头发还需要出去剪?你平时不都自己用推子?”
“下雨,窝在家里我也会发霉。”
她们不太谈起吸毒事件,仿佛那已经过去,或从未发生。那是一个真空事件,悬在另一个时空。只要不提,它就始终处于量子态。
陈千跃今天胃口不大,吃完就打着呵欠回房,说运动累到了,要先睡。小刀这里还在处理碗筷,刚把辛苦烧了一桌的菜都冷藏好,餐具排进洗碗机,冷不丁转身看见陈千跃面色阴沉站在她身后,小刀吓了一跳。
“你不是睡了吗?”
“你帮我也剪一下头发吧,长了。”
小刀愣了愣,点头说好。洗过手,刚想找她的电推,才想起今天带去鸣鼎,离开时匆忙,没拿回来。正想着说辞,突又听陈千跃说:“算了,还是改天吧。晚安。”
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整理心绪。关于她最终如何离开鸣鼎,小刀却觉恍惚不明。她记得清晰的,自然是苏鼎那颗与她同样毛茸茸的脑袋。那样一颗头放在高大的苏鼎身上,倒显出几分匪气。苏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会雷霆大发,相反,当他发现小刀已开始剃他的头发,他笑了起来。镜子里他的眼睛笑得亮晶晶,倒仿佛很欣赏小刀,见小刀停下动作,他一把拿过电推,兀自把剩余的头发全都剃得短短。
“天是热了,正好。”他说着,扫了一眼地下的头发,“刀小姐——”他顿了顿,“刀小姐。”
房间有了变化。以小刀没有料想到的方式展开了空间,出现了各式顶级家俬,其中一张长长的谈判桌上已摆有文件。原来刚才小刀待着的那个房间,只不过是一间大房间的一个小角落。更多的落地大窗引入了更多的光线,虽然仍是昏昏沉沉的雨天,但好歹也明朗了一些。
穿着得体的人等在一旁,他们对苏鼎的新发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讶异,实际上他们一直垂着眼皮,毕恭毕敬。苏鼎脱下外衣抖落几下,又随手一扔,只拿那块刚才触碰过小刀的手帕来撇掸他的颈间,他让小刀坐到长桌边,推过文件给她,是份合同。
“陈千跃会在下个礼拜回到娱乐圈,下半年有三个大项目以及若干小项目专程为她打造……大象奖也重新会变成她的。”苏鼎说。
小刀看了苏鼎一眼,他也微笑着看她。想来想去,这一切也不过又是一场考验。小刀读懂了他想要再次利用头发制造新罪名的意图,然而那意图也不过是专门为小刀量身定制的考题,看她如何破解罢了。
“亏你想得出来,把我们的头发混在一起,再区分出你的就难了。”苏鼎语气很诚恳,“刀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似乎在想要不要说接下去的话,苏鼎停顿片刻,“我很喜欢你。”
这份合同为什么是小刀来签,真是诡异。桩桩件件都不与她相关,又为何是她来到这谈判桌。苏鼎的后招才是让小刀介怀的,她忽略了他的话,“这里面有我什么事?”
“当然有了。陈千跃回娱乐圈,是我开给你的条件,但世界上少有单边买卖。”
“我有什么能卖给你的。”
“你的聪明。”苏鼎喝水,透明玻璃杯,水面晃荡出一片小小波光,映着他的眼睛,“请刀小姐用你的聪明,让苏彗离开娱乐圈,我会安排他去适合他的国家。”
这是什么能量守恒?一个人回娱乐圈,就要有一个人离开?不过——
“你直接送他走不就可以了,难道他还能和你对着干?”说起来,到底有多少人能和苏鼎对着干?存疑。
“名不正言不正的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再说,你是认识苏彗的,他是个犟种。除了你,我还没见他那么喜欢过谁。你说话,他听。”
“他挺喜欢这行的,虽然之前有过风波,但焉知非福,你让我去说服他离开,我可就变成罪人了。”
“风波不也是你挑起的吗?如果没有那件事,他可能早就放弃了。刀小姐,如果你答应,我这里还有一份补充协议。”
好猎手并不能只懂得如何用枪,还要伺机抛出最合适的诱饵。补充协议上的内容让小刀心头一跳。那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好莱坞大项目,如今,竟唾手可得。来不及思考太多,小刀的心力牵引她的手,迅速地签完了字。脑海中被纷飞的乱絮搅得发晕,她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在这个项目开始之前,刀小姐务必搞定苏彗的事,否则,可就去不成了。”
手仍在剧烈地颤抖。
收拾文件的声音轻轻抚过小刀的耳朵,她的思绪慢慢回来,人有些脱力,她想,在进入这行时,就无数次幻想如何从苏鼎手里拿到这个资源,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她没想到这里没有光亮的灯光,没有鲜亮的人群,没有意气风发的自己,有的,只是晦涩昏暗的雨季和深不可测的对手。她自己,也并不能说一句堂堂,她用尽手段,脏的。品尝起来,酸苦交织,唯独没有甜。
不知几时,苏鼎握住了小刀的手。他的手掌如同他的眼睛一样,是冷血动物的触感,没有气息,不动声色。小刀漠然看向他,他今天的反常举动很多,她不知道有多少是测试,又有多少是阴谋。
“接下来去哪里,说好送你的。”
小刀猛地推开他的手,起身:“不必,来得及。”
就这样恍恍惚惚出了鸣鼎,雨还在下,并且好像还会一直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