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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节

    踏雪挡住余雷,顾七猛然回过头时,霜雪飘过间隙里与那人遥遥相看,时隔经年出现在此地,那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模样,拎着刀出现的时候与千年前走上天虚山阶来讨价,遥遥地看着他,最后拿出那个破旧的酒葫芦。
    “段胤。”
    持刀男人闻声回头,诧异间看到了那把妖气凛冽的踏雪剑。
    他扬了下头,似是与故友问好,“裴观一。”
    宿聿喉间艰涩,为什么?他们不是被好好地保护在万恶渊内吗!
    墨兽顿时畏惧上头,共感的它知道宿聿再想什么:“我不知道!我连沉虚葫什么时候带他们过来我都不清楚!”
    万恶渊的裂缝中,沉虚葫带着巫云月从天而落,她落在天麓池山峰时,身后的大葫芦里散落出无数的宝器,那些宝器铮铮地响着鸣声,似乎是与奔雷刀相呼应,顷刻间就飞到了天上各处。这些盛载着千年前天骄气运与魂灵的宝器,似乎有了自己的微弱意识,自动地护在了妖剑踏雪防守的空缺里。
    “这是?!”玉衡愣然。
    巫云月喘气:“万宝殿里的宝器,他们是执意要来的。”
    沉虚葫在宿聿出发前来天麓山的时候,就发现了万宝殿灵器的异动,见到那个自葫芦中走出来的中年男人,就好像千年前他们没有能力保护宿聿那样,千年后他们不想只是留在那孩子的庇护下,看着那个身影再走千年。那座早就倾覆在千年前的万宝殿早就没了,但他们却还能留存到现在,那本身就是那孩子负重前行到最后的结果。
    他们本就坐不住,好像能感应到那孩子在往前走,一千年了,怎么能再看到他顶着过去走在他们的面前。沉虚葫的葫芦稍动,她想到了还在万恶渊中的奚云平,那像是所有人的心愿:“一个人多难受,我们总得陪陪他。”
    不见神明还看到一条半死不活的龙魂从中游出,迅猛地飘到了妖剑的所在地,“这条龙怎么来的!”
    龙魂看着妖剑上的狮麟没有说话,这可不兴死,死了阳龙墓谁看着啊!
    “那是什么!?”
    “好多宝器!是万宝殿的宝器!”
    “这些宝器怎么会出现在这!”
    原本等着雷劫去消耗宿聿的魔修见到天边的妖剑与那些宝器时瞳孔微缩,属于他覆盖在四道阵法上的魔气已经逐渐被宿聿逼退,流放之地也被压制,他本想靠着雷劫让这人身受重伤,却没想到到了这时候,那些早就破败的宝器居然还能护着他?!
    段胤见到阵中的少年,这一幕多熟悉……千年前万宝殿时,他们也是这样看着他,看着那个一直在保护中的少年亲手颠覆了那座牢笼,经年一面,他们身为长者,自然没有退却之理。
    妖剑与突如其来的万宝殿宝器,几乎围成了一个保护之势。
    所有修士都没见过这样的盛况,那因鬼修而坍塌的万宝殿还在保护着他,在天道落下重重雷劫的时候保护着他。
    段胤的身影在前,其他的宝器没有器灵的显现,可悬浮在空中的时候,一个个的模样就像是千年前沉寂在欢声笑语中的师兄师姐们,或是素未谋面的天骄,或是只剩形体的宝器,明明只有宝器在那,看到的时候似乎就能回想起那是谁。
    刹那间,宿聿立于阵法中,在轰轰的雷声里恍若回到了一千年前,镇魂铃的声音在耳边晃动,静默的宝器立于宝器之上,他于囚笼中无声无息地镌刻着,献祭了千年前那些罪恶滔天的修士,将自己想要保护的他们拉入了阳龙墓,一步步窥天走到了这里,他是想保护他们。
    这一切与苍生无关,与救世无关,千年的筹谋与隐忍,他想要的只有生机而已,想求一个生机而已。
    别站在我身前,别跟千年前那样。
    第160章 诛杀
    在这一刻开始, 所有修士似乎才在埋没的历史长河中彻底明白千年前的宝器是怎么回事,也知道那被人人唾骂许久的万宝殿鬼修到底做了什么,这近乎荒谬的修道界里, 若没有千年前那场崩塌,或许属于仙道修士的将来,早就失去了所有胜算。
    自万恶渊而来的宝器们没有停住, 在万恶渊数日的滋润中他们其实已经恢复了稍许的能力,那自器灵深处的意识知道什么,也见证了什么,千年前看着那孩子跪在面前的屈服,到现在他们只是想护着他走到最后。
    段胤低头看着宿聿,忽然笑了声,“有时候,长辈就是来保护你的, 怎能让裴观一独揽这事。”
    他看向顾七,朗声道:“裴观一,剑有没有退步?”
    顾七没有回答,而踏雪妖剑却已经撑开了一片天,与随段胤而来的宝器们严丝合缝地护住了天地间那个身影,顷刻便是刀光剑影。
    段胤的声音散在天地间,很平常的一句话, 若不是天上有着滔天雷劫,若不是魔修与流放之地就在眼前, 宿聿像是回到了那个欢声笑语的天虚剑门,可不是如此, 那些人已经回不到为人时的模样,天空只有宝器, 是经年累累且不争的事实。
    他们不该是这样!
    宿聿指间突然用力,丹田深处已然碎开的墨灵珠与神魂虚无之地像是受到什么感应,自天而落的锁链再次绷紧。
    无尽鬼道中,墨兽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他感受到了万恶渊里的鬼气居然还在进一步增长!这样的增长,它的兽瞳往外看了一眼,在劝宿聿与服从对方的行动中选了后者,它当即松开了对宿聿的最后一层保护,彻底放开了宿聿与万恶渊最后的隔层。
    而这时候,天边的雷云似乎在这些宝器与妖剑出现的时候稍微收敛,但它劈向流放之地的雷劫却没有收敛,魔修还没从宿聿的桎梏中掏出,那如同天谴的雷劫砸落在流放之地上,几道雷劫,他能抵御的魔气越来越弱,片刻的松懈,他对天麓池四道阵法的控制权松开了一瞬。
    窥探许久的鬼气趁此机会一下侵入,魔修怒喊一声:“宿聿!”
    宿聿的脑海中没有别的东西,他没有去抬头,抬头能见的就是一个个还挡在身前的师长好友,灵眼轮转中保持着绝对的理智,沉寂而下是收入眼中的阵纹,鬼气迅猛地突入彻底冲破了负隅顽抗的魔修,天麓池中庞大的阵法嗡地一声出现在他的识海内!
    玄奥晦涩的四道阵法,仙魔妖鬼四道的气息变得格外地清晰。
    妖剑上的妖气,万宝殿宝器上的灵气,万恶渊鬼修的阴气,以及遍地可见魔尸的魔气,在他彻底越过魔修的抵御时,展现出来的是天麓山间的万相,庞大的阵法几乎要超过灵眼的窥探,他在剧痛中保持清明,毫不迟疑冲进了天麓池四道阵法中间。
    一时间,天麓池中所有修士像是察觉到什么,他们感觉到了脚底下阵纹在撼动,感到四周魔气的收敛,与之顽抗的魔尸似乎也弱了气力,取而代之是笼罩而来的鬼气。
    “天麓池的阵法怎么了?”
    “魔气好像弱了……好多阴气啊!”
    迟来的巫云月看着天麓池中央那关乎天下苍生的阵法此时被另外的鬼气覆盖,似乎明白了那个少年做了什么,他竟然在与魔修顽抗的同时,从魔修的手底下抢下来了天麓池阵法的操纵权,这也就意味着那魔修再也无法催动阵法去引发其他阵法,天麓山中修士,乃至其他人柱所在之地阵法的掌控权都会落在宿聿的手中!
    这时候,魔修与流放之地的同化彻底被断绝,万恶渊彻底占据了四道阵法,宿聿同一时间彻底钳制住了魔修的命脉,魔修无可遁走,四周全都是鬼气,他已然在天麓池阵法与万恶渊的包围下无从所出,流放之地与魔修的联系瞬间被截断,这几乎是一个致命的结果!
    两方博弈在这个时候,宣告了万恶渊的胜利。
    魔修早就将所有的魔气四散到流放之地各处,更是放出本源去驱使魔尸,在与世外之地同化的程度上,他完全比不上已经与万恶渊同化更长时间的宿聿,更别提是聚集了万恶渊所有阴气的宿聿,论两个世外之地的比拼,魔道未必逊色,可一旦宿聿从流放之地中抓住他的本体,那便是彻头彻尾的劣势!
    不该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魔修眼底掠过千思万绪,他在瞬间就做了决定,余光掠过底下所有的修士,当即用最后的阵法断尾从宿聿的钳制下逃脱,还有机会,只要他像数千年前那样逃脱夺舍,便还有再次筹谋的机会!
    思及此处,魔修的顿时就锁定了眼前的宿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孩子有多么重情,“这样的天雷,万宝殿的宝器撑不住吧?你千辛万苦地筹谋救他们下来,最后还是他们出来保护你。”
    宿聿正在承受着阵法中那些庞大的魔纹,可他钳住魔修的手没有放松。
    “先前甲二与你说的不假,现在只要你我合作,在场这些万宝殿宝器我都能为你保护下来。”魔修的声音循循善诱,他反过来抓住宿聿的手,眼底全是算计与狡黠:“我擅炼器,我知道能怎么保住人的魂魄,现在停手,我还能帮你救那些宝器。”
    一千年的谋算,他就不相信这个小徒弟为了那些所谓的同门做了这么多事,能忍心看他们遭受雷劫!
    见宿聿的手没有继续用力,魔修就知道他赌对了,他另一只手悄悄挪至身后,无声的阵法在他身后渐渐显行:“你看……现在谁都没能帮你,只有我可以,只要你愿意……”
    “话说完了吗?”宿聿忽然道。
    魔修的神情一滞,还未等他理解宿聿此话意思,他身后金蝉脱壳的阵法浮现之际,比魔修逃脱速度更快的鬼气呈包围之势,在元神外窜时,鬼气变作层层锁链,即刻就捆住了魔修的元神!
    “啊——”
    魔修吃痛回神,才发现四周早就被宿聿布下了层层枷锁,比他更快的阵法围堵住了退路,他瞳孔微震,见到那些锁链一道道地落在他四周,一只只上古鬼散灵虚散的意识将他围得看不清外界,入眼便是万鬼铸就的无形牢笼,手边的魔气被鬼怪吞噬,身体里的魔气更是在疯狂流逝。他猛地低头,就看到不知何时,一条锁链已经捆住了他脚。
    天麓池边的修士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看到无数的锁链锁住了那个为非作歹的魔修,缠住了他逃脱的可能,但这还没结束,魔修彻底失去退路的瞬间——
    宿聿手中的古灵舟变成了利刃,他一手掐住了魔修的脖颈,利刃猛地刺穿了魔修的掌心,他面无表情地拧动利刃,鬼气瞬间将魔修的掌心灼烧出了一个大洞,紧接着生生地将他手腕割了下来,“这是沉虚的兵刃。”
    魔修的布阵的手掌当即被斩断,硬生生割裂神魂的痛楚。
    眼前的少年眼底无惊无澜,却已经在无声中桎梏住了他,还利用他原先与阵法的连接,竟然对他使用了嗜灵术!
    上古嗜灵术,没有人比魔修更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尤其是现在的宿聿,他体内的魔气会活活地被宿聿抽干,不该是这样,他筹谋数千年的计谋,四道阵法成了,万宝殿的宝器也有了,甚至人柱也差一步,他的计划万无一失,甚至在天道的眼皮底下发展自己的魔尸势力,更是掠夺了天麓山。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手掌疼痛几乎撕裂了魔修的神志,但他仍然不甘心地说道:“还有裴观一,他选择与狮麟融合,无疑是默许了妖剑的融合,你说他现在算什么,你想不想救他?”
    逼至面前的利刃蓦地一停,似乎在魔修提到裴观一时,少年有所触动。
    魔修以为找到了软肋,“你想不想救他?救那些宝器,我有办法能救,只要你——”
    话还没说完,四周的鬼气霍然一变,凝结在古灵舟上鬼气伸长,原本的短刃变成刀柄单刀,隐隐浮现出与奔雷刀相似的轮廓,魔修的瞳孔一滞停,下一刻那单刀就在他面前轰然斩下,单刀一落,将魔修元神的右脚斩落!
    少年平静地说道:“这是奔雷刀。”
    魔修元神的右脚斩落,天麓池所有修士都看到那一幕,一时间惊诧的不知是那无悲无喜的处刑人,还是沦为鱼肉的魔修。
    右脚落下时还未掉入四道阵法的阵中,四周飘散的上古鬼就已经围了上去,将那只右脚蚕食殆尽,它们兴奋地围在周围,围着那个手持利刃的处刑人。
    “你——”魔修神魂已经被疼痛侵蚀,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疼痛,不行,他不能死在这,他死在就全完了。
    他迫切地想去看四周,却看到空中无数的宝器,看到赫立的妖剑……以及鬼气蔓延之余无数的鬼修乃至他视为蝼蚁的人族修士,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却没有一个合适成为他夺舍的对象,“我好歹也是你师父,宿聿,你杀了我,你就真的弑师了!”
    “我没有亏待过你,你到天虚剑门后,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学阵,学剑,天虚剑门的藏书阁都为你开着……”
    回答他的是宿聿手中再次变化的古灵舟,能变万阵的古灵舟此时如幻阵般变作处刑的兵器。
    再一次变化的镰器,直接绞断了魔修的另一只脚。
    魔修脸色惊变,怒喊出声:“当初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是宿家庄的可怜虫!!!”
    变成长剑的剑器斩断了魔修的另一只手,宿聿漠然地看着他:“林师兄的离焰剑。”
    手中的刃器一次一变,利落干脆。
    宿聿手中的东西变成纯粹的古灵舟,自宿家受宿惊岚馈赠的神器塑造出了一个阵法,那是千年前奚云平的幻阵,阵法折磨着魔修的意志,悬浮的徐天宁医阵却吊着魔修,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明,清醒地感受着这场折磨。
    世间静默,天上是天道的雷劫,万恶渊倾压了一片天,流放之地完全地被吞噬入内,往下是凛冽的妖剑,与无数宝器飘悬,更往外的地方,是抬头看着这场凌迟的东寰修士。
    满身鬼气的少年无声地背对着身后宝器与妖剑,如处刑般变化着宝器,所有人都认得出来,那些宝器与天上的宝器模样相似,像是一场千年没算完的债,现如今要一笔一笔地在这个魔修身上算清楚,他们从听到魔修的循循善诱,到听到魔修的惨叫怒骂,少年的手却没有一丁点的停滞。
    空中的宝器们没说话,站在天麓池边的顾七静默地看着。
    妄图想要登顶的魔修,此时此刻一败涂地,在东寰修道界所有的修士面前,在天道闷闷雷声之下,被鬼修压在天麓池山峰上,被利刃一点点地分割切除,他甚至都没有血流出来,曾经玩弄人命,玩弄命数的骄傲完全被踩在了脚下,丢尽脸面地屈服在所有人之下。
    少年挑断了对方元神内所有魔纹,毁了他元神之基,这个魔怎么一步步地走上来,他就当着他的面一点点地粉碎掉。
    宿聿的眼中冷静到了可怕,一千多年的仇恨压制到了极点,在他眼中他能看到魔修元神之中无数的魔纹,从哪里下手能让他感受到比神魂陨灭更痛苦的体验,他比谁都清楚,利刃的鬼气深入其中灼烧,侵蚀元神放大他的痛苦,直至对方的哀嚎声完全隐没在了天地雷劫的寂静里,古灵舟所成的利刃刺穿了最后一缕魔气。
    不知什么时候,魔修的声音消失了。
    魂销神散,凌迟磨灭于天地间。
    天地浩荡间,魔纹淡去,气息消散。
    风声渐渐寂静下来,血红阴暗的天破开了一道天光,像是重云初晓。
    不知道是谁,在无声中说了一句:“死了吗?”
    巫云月等人抬起头,还在看着山峰之上少年的身影。
    数人,上百年,上千年的隐忍,似乎在那抹魔气消失之际,迎来了不一样的希望。
    属于魔修的气息彻底消失,由他召唤而来的万千魔尸也在那时刻失去了支撑,只见天麓池中原本还散落着的魔尸一个个化作脓水,在惨叫声中死去,诅咒的图腾到死也没有放过他们。
    所有修士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他们看到远处没有动静的山冢,看到位于天麓山外围魔道所布下的魔阵轰然瓦解,无数魔气散成瓦光,零零碎碎地没入大地。被魔尸魔修纠缠的修士们惊醒,绝望的修士见到眼前的路畅通,位于天麓山之外死命护住魔阵外扩的大能者们看向天麓山的方向,除了闷响的天雷,流放之地更是摇摇欲坠。
    天麓池周围的修士已然精疲力尽,天空的雷劫似乎也所减缓。
    顾七回头时,见到宿聿半跪在山峰上,他的身周都被鬼气环绕,远远看去看不见他的脸孔,唯独能看到的只有他一如既往的背影,他想要往宿聿的方向靠近一步,撑住天空的妖剑已经尽了他的全力,想要更近一步却好像是一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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